“啪！”
老山羊从睡梦中醒来，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嗡！”
蚊虫振翅之声传来，时远时近，眯着眼睛看去，只在空中隐约发现一些小黑点，时隐时现，刚才那巴掌白挨了，没能打中在自己脸上吸血的那家伙。
这边挺好的，尤其是冬季，非常暖和，不像在中原老家，一家人只能卷缩在屋里，把家里能够保暖的玩意都搭在身上，如此，方才能熬过寒冬，往往一个冬天过去，春天到来，总有不少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唯一麻烦的是夏天，所谓的酷热倒是能够忍受，无非是少穿衣服，了不起打赤膊，乡下人并不在意所谓的礼节和规矩。
蚊虫太多却着实讨厌！
来到南方已经一年多，仍然不适应。
还是老家好！
只是，老家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整个村庄都毁在了战火之中。
至于家人……
揉了揉眼睛，老山羊强行让自己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作为一个被黄巾裹挟的良民，他的经历极其的丰富，也特别的悲惨。
如今，孑然一身。
对未来，他没有多余的想法。
安居乐业，子孙绵延……
全都休矣！
活一天算一天罢了！
人啊，要认命！
所以，他能够毫不留情地砍掉无辜者的头颅，烧毁他们的房屋，劫掠他们的财物，毕竟，这是老天爷安排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以后，他或是死在战阵中，或是死在病榻上，他同样会坦然接受。
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
你做不了什么，老天爷最大！
就像陈二狗，这个老乡，老家距离他曾经生活的那个村庄也就百里不到，能够在这遥远的南方遇到对方，同样是老天爷的安排。
陈二狗总是让他想起自己的儿子。
如果，儿子还活着的话，也会像他这样大吧？
在自己这个老猎户的熏陶教导之下，射术也好，狩猎手艺也好，多半也像陈二狗这般精湛吧？
老山羊不知道什么叫睹物思情，什么叫爱屋及乌，他只是非常欣赏陈二狗，想要对方好好的活下去，甚至，能够博取一份前程。
他已经老了，对方还年轻，比他年轻十几岁，如果，这一次能够活下去，在他的帮助下，说不定便能安稳下来。
不过，能不能活下去，他不敢保证。
连他自己能不能活着，也没办法保证。
一切都听老天爷的吩咐吧？
都是命啊！
……
坐起身，悄无声息地下了榻。
说是榻，不过是土坑罢了，上面铺着有着不少破洞和翘起篾条的竹席，房屋破烂不堪，屋顶搭着茅草，压着石块树枝，现在还好，一旦下雨，屋内也就变成泽国，一地都是水。
不过，总比在外围幕天席地要好。
营地位于一个破烂的村庄内，屋子有限，不可能让上千人都住进去，于是，也就有着阶层。
最大的，最好的房屋住着头目和他们的心腹亲信，都是披着铁甲的壮汉，人数最少，占据的房屋最多，像老山羊这样的小头目则有着独立的屋子，虽然破烂，却很清净，手下们则四五人一间，也谈不上拥挤。
至于那些外围的匪盗，强壮的还能抢到破屋栖身，弱小的也只能露天席地，找一截能够遮风的破墙，卷缩在墙角下。
多亏现在是夏天，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基本上活下去没问题。
就怕遇到久久不散的暴雨，运气好能被其他人收留，有着一瓦遮头，若是不能，只能忍受雨打风吹，一旦是伤风感冒，也就凭借身体自己扛，扛过去自然一切皆好，若是扛不过去，也就……
虽然谈不上每一天都要做事，不过，营地内的收尸队其实是很忙碌的。
“老山羊！”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低吼了一声。
“已经起来了！”
老山羊压低声音，回了一声。
“快一点，大头领准备动身了……”
对方继续催促。
“好！”
老山羊闷声应道。
他走到屋角，拿起墙上挂着的长弓和箭壶。
他今年四十好几，和刘备刘玄德同年，在底层，这样的岁数算得上苍老了，能活到这岁数非常艰难，在匪盗这个优胜劣汰的环境里，他不仅没有被淘汰，反倒担任一个小头目，手底下有着十多个士卒，全因他有着绝活。
这个经历过十几年战乱，参加过好几次大战役还能活着，没有被当成炮灰处理，也是因为他有着绝活。
他不仅是一个神射手，还是一个篾匠木匠，尤其擅长制弓造箭，是军中不可多得的技术人才。
如此，也就不至于被推上前线当炮灰处理。
握着长弓，也就像握着自己的生命，让他安心下来。
喘着粗气，将皮甲披在自己身上，以他的资历和能力，其实有资格穿戴铁甲，只是，人不以筋骨为能，老了，体力不够了，哪怕是偶尔有沾荤腥，多次战斗下来，身上多多少少也带着伤，穿戴重十多二十斤的铁甲，对他来说也是负担。
身为弓箭手，只需要远程攻击，无需肉搏，铁甲其实没有多大必要。
毕竟，这并非大军结阵而战。
若是大军结阵而战，对方成千上万的弓箭手松开弓弦，箭矢如蝗，不披甲不持盾，无疑是找死。
很快，老山羊也就拾掇完毕，推开半掩的门，猫着腰贴着墙角而行，身影在黑暗重时隐时现，脚下无声，就像是幽灵出没。
远处，有着火光，隐隐传来了一些人声。
那里是头目们居住之所，每一次，前往河湾接收货物，都由大头领巨灵神带队，船上的那些人只认他一个。
巨灵神姓胡，单名一个勇。
老山羊和他不熟悉，两人并非一条路上的人，那些披挂铁甲的家伙才是胡勇的直属部曲，其他几十人都和老山羊一般是从汝南抽调而来。
当初，刘备在汝南和黄巾龚都联手对抗曹操，老山羊也就在龚都帐下。
曹操在官渡击败袁绍之后，亲自率军攻击汝南的刘备，刘备知道不敌，也就南下投奔刘表，如此，在新野屯田好几年。
一部分黄巾随着刘备南下，多为精锐。
一部分黄巾则降了曹军，一部分则散落乡野，被当地的豪族收揽，一部分则干起了盗贼的勾当。
老山羊并非龚都的亲信直属部队，也就不曾南下，而是留在了汝南，在一个村庄屯田，负责管理百多户屯民。
一年多前，他被抽调进入一个特殊团体，然后，穿山越岭，来到了南阳盆地，做起了打家劫舍的老勾当。
之所以被抽调，是因为他是猎户出身，擅长野外生存。
好不容易过上一阵安稳的日子，虽然辛苦，如果不趁着农闲进山狩猎的话，时常会吃不饱饭，但是，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还能够活下去。
而现在……
虽然，上官说得很好，说是这次若是成功完成任务，他以后就无需在乡野之地流连，会把他调到县里担任小吏。
以后，也不再让他出阵杀敌。
听上去挺好的！
只是，像老山羊这样的老卒，根本就不相信上官所说的话，越是舌绽莲花，把前景描述得越美好，也就代表着任务越危险。
可惜，他无力反抗。
只能逆来顺受，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黄天已死！
苍天？
苍天也不会好好地照顾他们这些蚁民！
很快，老山羊来到了一处宅院，宅院已然废弃，院墙已经倾塌，院子里长满野草，这时，院子四周点着火把，屋内屋外，有着十多个手持武器的汉子，为首之人正是陈二狗，他位于人群中间。
所有人都静默着。
老山羊走入院子。
原本佝偻的背挺直了，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原本瘦小的身躯在众人眼中却变得伟岸而高大。
老贼和新手有着天壤之别，气质完全不同。
新人没有见过血，没有杀过人，或者没有在战场上走过一遭，挥过刀，射一箭，其实，也就和普通民夫没有什么不同。
陈二狗这些人虽然是青壮，虽然持有武器，其实，大部分都是新人，一旦老山羊板起脸来，也就被他身上的杀气所震慑。
先前，一群人还在东拉西扯地说着什么，这会儿，鸦雀无声。
“二狗，准备好没？”
老山羊瞄了众人一眼，视线焦点落在陈二狗身上。
“叔，儿郎们妥了！”
陈二狗穿过人群，来到老山羊跟前。
“不许乱吼乱叫，不管做啥都必须听我指令，明白？”
老山羊扫了众人一眼。
众人纷纷颔首。
“那好，走呗……”
话音落下，老山羊转过身，走入黑暗中。
一群人在陈二狗带领下，打着火把鱼贯而行，随着老山羊向着营地外行去，有着老山羊带路，也就一路畅通无阻。
不多会，众人也就走出了戒备森严的营地，在营地外，有着好几辆大车，老山羊转头望向陈二狗。
“老规矩，你让他们驾车跟着我走……”
陈二狗环顾四周，有些迟疑地问道。
“叔，就我们，大头领呢？”
老山羊横了他一眼，眼中煞气一闪而逝。
“管好你自己，不该问的别问！”
“哦！”
陈二狗忙不迭地点头，有些惶恐地应道。
“走呗！”
不一会，一行人也就打着火把驾着马车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