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河的目光凝定在元奈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震撼,心中则如同狂风骤起、巨浪翻涌,久久无法平息。
属国与蕃属国,这两个字面相似、实则天差地别的概念,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蕃属国虽尊奉上国为宗主,却依旧保有相对独立的自治权,宛如苍穹之下自由飘荡的一片云,虽受风势牵引,却不失方向。
而所谓“属国”,则更像是被紧紧攥于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命运完全操控于他者之手,毫无自主可言。
元奈所提出的这一提议,无异于是要将扶桑千百年来苦心经营的基业,毫无保留地拱手让于大唐。
如此巨大的牺牲与代价,怎能不让李星河震惊万分?
思绪回溯至历史长河之中,那些曾经辉煌一时、却又随风消逝的封国兴衰史,令人心生万千感慨。
先秦时期,属国是真正的封疆大吏,诸侯在其领地之内拥有颁布政令、任免官吏的权力,俨然一个个独立的小王国,享有至高无上的统治权威。
然而,到了汉代,尽管封国之名依旧存在,其实质早已今非昔比。
诸王不再拥有昔日的雄图伟略,必须严守朝廷律法,甚至连分封之事也需仰仗天子点头批准。
随着时间推移,属国之名逐渐沦为虚设,仅剩食邑税赋的微薄利益,昔日的荣耀与辉煌早已湮没于尘埃之中。
如今,元奈竟提出扶桑以属国身份归附大唐,这无疑意味着将扶桑的军政大权悉数交出,使扶桑王沦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如此重大的决策,可是需要超凡的勇气。
元奈此举,分明是在以整个国家的未来作为赌注,孤注一掷。
这般果敢的决心、超凡的胆识,令人不得不由衷感到震撼与疑惑,至于吗?
李星河再次凝神端详着元奈,这一次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平静外表下暗涌的异常。
元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令人心惊的癫狂,那光芒不似单纯的疯狂,更像是某种深入骨髓的偏执。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抽动着,整个人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执念所支配。
此刻的他,早已褪去了世家公子应有的优雅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就像在赌桌上押上全部身家、濒临崩溃边缘的亡命之徒。
元奈目睹李星河对他的恳求展露出兴趣,心中那抹久违的希望之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向前疾步,步伐匆忙而略显慌乱,仿佛担忧这稍纵即逝的契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他的嗓音因激动与紧张而微微颤抖,诚挚地恳求道:
“尊贵的殿下!只要您愿意伸出援手,助我一臂之力平定国内的叛乱,我愿意率领整个扶桑归顺大唐,永远成为您的臣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志!”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弯下腰身,以一个极为标准的士下座大礼深深叩拜。
额头重重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宛如他对命运发出的最后呼喊。
此刻的元奈已然彻底醒悟:若无李星河的鼎力相助,他这个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落魄王子,绝无可能重登王位。
而一旦王位旁落,便意味着他将失去所有——权力、尊严、国家、家族,甚至就连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都将化为乌有。
与其在异国他乡苟延残喘,在困顿潦倒中消磨余生,不如放手一搏,倾尽所有,哪怕背负千古骂名也在所不辞。
至于那些“卖国求荣”、“引狼入室”的指责,他早已置之脑后——倘若连扶桑都不再属于他,这些虚名又有何意义可言?
“呵~”
立于高高台阶之上的李星河唇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静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个被仇恨所吞噬、几近癫狂的男子。
一个走投无路却野心勃勃的落魄王子,若能为其所用,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元奈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态,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砖,不敢有丝毫的抬动,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终于,那个宛如天籁之音般的声音缓缓响起:
“本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稍作停顿,李星河语气淡然。
“不过举国归附就免谈了,你只需确保扶桑矿场每年开采的矿产能够足额供应即可。”
元奈猛地抬起头颅,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之色,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他只来得及捕捉到李星河那道隐入门帘之后的背影。
下一刻,他再次重重地叩首,声音响亮而坚定:
“殿下请放心!在下愿以性命相担保,您的矿产供应将永不断绝,绝不辜负您的厚望!”
台阶之上,孟安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幕,目光如利刃般锐利,冷冷地落在那个额头红肿、衣衫褴褛的落魄贵族身上。
他目睹着元奈欣喜若狂地站起身,踉跄着离去的背影,嘴角不屑地微微上扬,眼中满是嘲讽与轻蔑。
片刻之后,他转身离去,消失在宫门深处,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中回荡。
“一条丧家之犬。”
孟安急走几步追上李星河,好奇的追问,只不过他刚进入宫门就发现门后面,除了李星河。还站在一个人。
“殿下,咱们真的要帮…”
“罗帅。”
李星河与罗松正二人微微点头致意,罗松正则仅以拱手之礼回应,算是完成了初次相见的礼节。
他们两人,一位是大唐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另一位则是威名远播、功勋卓著的海军元帅,在身份与地位上可谓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此时,站在二人身后的孟安迅速而恭敬地叉手行礼,朗声道:
“属下见过罗帅。”
罗松正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我有些要事,需与殿下商议。”
孟安一听此言,立刻心领神会,抱拳躬身道:
“属下忽觉尚有急务待办,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便转身匆匆离去。
在辽东之地,孟安虽无所畏惧,唯独面对罗松正时心存深深敬畏。
究其原因,不仅因为罗松正身为大唐海军主帅、安南一系的元老重臣,其地位丝毫不逊于皇子李星河;更因当年正是罗松正亲自统率大军,平定了群岛联盟的诸海盗,将孟安等人打得溃不成军,最终只得无奈归降。
如此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又怎能不让孟安心生忌惮与敬畏。
四下无人之际,罗松正面色沉凝,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与无奈:
“听闻殿下在高离大军之中,竟是七进七出,犹如猛虎下山,如入无人之境,当真是威风凛凛,赵子龙在世啊!”
言罢,他的目光如同利剑般穿透夜色,直射向李星河。
李星河闻言,心中一凛,随即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犹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讨好地凑上前来:
“哎呀,罗叔,您这是说的哪里话?那都是情势所迫,迫不得已而为之啊。您老人家就放宽心吧,绝对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诚挚与悔意,仿佛真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然而,罗松正闻言却不怒反笑,那笑容中既有几分戏谑,又有几分深意:
“情势所迫?呵~你猜我信不信?你小子这次特意带上玄甲军,怕是早有预谋,心怀鬼胎吧?”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仿佛早已将李星河的心思洞察得一清二楚。
李星河闻言,顿时面露窘色,犹如被当场揭穿谎言的小丑。
他心中暗自懊恼,当初哄骗罗松正来坐镇后方时,用的可是“给前线送补给、慰问将士”的冠冕堂皇之辞。
如今被罗松正一语道破,他不禁尴尬地挠了挠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
罗松正见状,长叹一声,眼神中满是复杂与无奈。
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脾性、他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清楚呢?下次若再遇类似情形,这小子定然还会故技重施,用各种花言巧语来搪塞、来敷衍。
但即便如此,罗松正也知道,自己对这个孩子始终是恨不起来,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子长大了是真的不可爱了,反正自己是收拾不他了。
“罢了,我终究是管不住你了。既然你已归来,那我也该启程了。”
“罗叔,何须如此匆忙离去?再多留几日吧,小侄也好略尽心意,表达一番感激之情。”
罗松正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暖意。
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懂得体恤他人、知恩图报了。
然而,望着面前神色略显扭捏的李星河,罗松正敏锐地察觉到,这小子恐怕另有请求。
他素来不愿与人兜圈子,便直截了当地叹了口气,语中带着几分无奈: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李星河面露尴尬之色,迟疑片刻才低声开口:
“我这边……有四万俘虏,想请罗叔……”
话音未落,罗松正已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滚,不帮。”
“别呀,罗叔。”
李星河苦苦哀求,罗松正都是直接拒绝。
好家伙!
四万人,他的舰队全算上都没有一万人,李星河居然打算送四万人上去。
呵,要真把四万人送上了船,到时候谁是谁的俘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