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声音,是歌声。
歌声在这好似与外界割离的、波涛荡漾的“海域”中响起。
宛若是海盗的尖笑、又宛若是水手的低吟。
“夕阳最后一抹光线消失
无声的船与水妖同行
没有风....呜.........
没有潮....呜.........
它宛若阴影扑来
燃烧的脸孔在栅栏之间
不安的水手不寒而栗
他们看着那坐在船中间的女子
赛特斯正陪伴着她玩乐
抛掷着那决定他们命运的骰子.........”
唐杰的瞳孔微扩,因为他看见了.......
在海潮之中,一个个身形佝偻、面孔痛苦而扭曲的水手好似从趴伏中向上站起。
他们奋力地踏着海面往前艰难行走,一根根绳索从他们勒出血痕的肩上向后绵延进入一片漆黑绵延到天穹的黑雾,似乎是在拖扯着什么庞然大物。
他们的眼神是如此的怨恨,仿若在诅咒一切事物,但他们依然哼着歌,一首曲调轻扬、歌词却阴冷,让人不寒而栗的歌!
唐杰明白,这些衣衫褴褛、身躯腐朽,有的只剩半边骨架的半透明身影,恐怕都是扎伊内的海中伥鬼。
他们仿若占据了整片海面,也不知道到底是死着还是活着,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如同奴隶一般只知道向前拖动,恐怕有上千之数,带来的是扑天盖地的、让人窒息的沉重氛围。
那它们拉得还会是什么?
唐杰不仅想到。
他一点点地仰起头。
那巨大的阴影亦是一点点地、一阵阵地被拖出黑雾。
阴影投射进入了他的瞳孔。
那是一艘船,不,严格意义上那又不是一艘船。
那个怪物的部分身影已经从破败沉船的木板间显露了出来,那一条恐怖的、甚至比船还高、翻卷起来不动宛若雕像的鲸尾。
直到那扎伊内身体里飘飞起来的黑烟渗入那遮天蔽日的黑雾之中,那船终于轰隆轰隆地自己动了起来。
船腹部的木板宛如肋骨一般张开,那之前被唐杰斩至只剩一个头颅的“美杜莎”被它一口吞下。
“啊!!!!”
黑雾之中响起了扎伊内凄厉的哀嚎。
唐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感到毛骨悚然。
“喂!”
一个声音从高空垂下。
唐杰仰起头,看见那船头的船首像陡然生动起来,是个头发碧蓝、眼眸暗蓝色的少女。
她披着长袍,一手拿着天平,一手藏在身后。
如此鲜艳的色彩、那被风雨淋润过的略黑的漂亮肌肤都让唐杰感觉她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从她的身上他感到了一股熟悉感。
少女再度动了起来,整艘船都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那些伥鬼们陡然停下了步伐,抬头用戏谑而残忍的目光望向了唐杰。
“我说!你玩骰子吗?”
唐杰看着她,没有回答。
少女嘴角扬起笑容,从身后取出了一枚尖锐的,如同指南针一般的八面立体的奇特骰子,这骰子十分对称,从中间毫无动摇地平躺在她的指尖。
“当它沉入海底时静落不动时,这八面的任意一面接触在地上,便算是你赢。”
“如果它像这样平躺时,便算我赢。”
看起来很有利,海底的岩石无论是凹凸不平,还是十分平整,都不可能像她这样凭借肌肤的柔软做到平稳。
但唐杰已经见识过了不少在赌局中出千的家伙,包括他自己,因此对于赌局没有任何的好感。
“赢了会怎样,输了会怎样。”
“你赢了我会劝服赛特斯离去,你输了........”,她微笑着提起了另一只手中的天平,“就要放上你的灵魂。”
她已然将那枚奇特的骰子抛出。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唐杰心中一紧,目光紧跟着那枚在空中不断旋转最后坠入海中的骰子,它不断偏摇,重量驱使着它快速沉下。
他虽然至始至终都没准备承认少女的赌局,但他身体一窜,浸入海中,看向那枚骰子的结局。
“噔!”
“噔!”
它在岩石间不断跃动,随着坡一路滑下,唐杰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轻轻的一声“砰”响,尘埃落定。
“不!这不可能!你出千了!”
唐杰惊怒地喊了起来。
少女目光微侧,穿过海面瞥向那枚恰巧落在海底坑洼之中,悬空平躺住的骰子,脸上扬起微笑。
“我并没有出千,就如同海难之于水手,那缥缈的几率即是不幸者的命运!命运注定了你要死在赛斯特的手中。”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骤然!
“呜吼!!!!!”
仿若象吼又宛如鲸鸣的声音如同从沉睡的传说篇章中舒醒般响起,巍峨的船体猛地炸裂开,显露出一个可怖的、仿佛能够吞噬海上之日一般的身影。
它那两只分裂的犬首昂展至高空,从獠牙间滴落的是漆黑的涎液,海豚一般的身躯翻滚着,章鱼一般的爪子如同动物的十指一般不断向前延展,庞大的鲸尾在身后掀起滔天巨浪。
唐杰的神情中,震惊大于恐惧,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对付这种对手。
想法未落,他已经被掀来的巨浪给吞没。
“汉斯!”
唐杰钻出水面,只是想向她表达自己没事,但他露出的头很快再次被海水淹没。
他听见轰隆的响声从海面上传来,知道特蕾莎应该是已经和赛斯特战斗在了一起。
他只能看见数不清的光剑落下,余波将海底照射得一片通明。
他不甘于被敌人压在海面之下,他不甘于此刻只能注视着这场战斗。
特蕾莎已经变成了对他越来越重要的人........
不容有失的存在!
他看向狰狞着、从海面上、海面下拿着各种武器朝他扑过来的上千伥鬼,心中陡然泛起了一个疑问,它们算不算是灵魂的存在。
他拿剑将为首扑来过的一个披散,手从它的身躯中滑过,感受到的是一片如同雪粒打在手中的冰凉。
回过头时,它已经在自己的背后恢复原状。
“汉斯!”
“汉斯!”
“汉斯!”
它们密密麻麻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有的甚至向他倾诉起了当年的遭遇,家中的妻子,亦或是和海盗的厮杀。
但它们脸上狰狞的表情和手中武器落下的速度却依然不减,很明显它们已经便把他当成不幸者的同类,迫不及待地希望他落到和它们同样的下场。
杀也许是杀不死它们的,何况即便要解除围攻,他现在都不知道扎伊内、赛特斯亦或是那名少女谁和伥鬼们有所关联。
扎伊内的手段层层迭出,已经震撼得他有些找不到方向。
但他牢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己是穿梭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使徒!
即便是虚假的契机,他也能将之扭转为真实!
他需要实验!
那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闲!
唐杰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他完全放开了防御,仍由它们各种发锈的武器落在自己的身体上,它们或锤或砸,或劈或砍,毫无章法,但都铆足了力气。
它们狞笑着,看着一条条血痕撕开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背部和腹部,或是开在他的额顶,看着他口吐鲜血,步伐踉跄。
但同时它们又为他感到庆幸,因为他是由它们来解决,不用体验它们当时连船带人被赛特斯吞入的那种深渊般的、烙铁烙在灵魂中的恐惧。
唐杰手从它们的身体间划过,“牢国”捕捉的意志亦是不断地在它们身体上滑过,它们消散时出现的那种雪粒一般的感觉仿若会对“牢国”进行闪躲。
快了!
快了!
就差一点!
唐杰的身躯再度通红,这是由于他燃烧起了那捕捉的六只蛇魂,更加磅礴的力量由更加沸腾的血浆,运送到了他的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的速度愈来愈快,他身上的伤口甚至由于体内的血速过快喷出一道道血泉。
他宛若在燃烧生命!
唐杰以自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志凌驾着一切,终于在伤势无法承受前捕捉到了支撑着这些伥鬼再度组成的宛若雪粒一般的颗粒,现在!只需要!
他以“信”之秘言瞪目大吼,“你们是我的伥鬼!你们是我的燃料!”
他手中“雪粒”抗拒的意识终于粉碎。
眼前被他击散的伥鬼没有再次出现,而是陡然出现在了“牢国”之中。
它怔了一怔,然后抱着身子哀嚎起来,一片片的雾流从它身体中被抽骨吸髓般拨出,它感受到了比拖拽巨船时更加剧烈的痛苦。
唐杰回过眸,额上流下的血液将他的双眸浸染得一片猩红。
他看向周围这些曾对他不吝攻击的伥鬼,它们吞了口唾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竟然齐齐退了一步。
陡然一片消散的波纹从中心猛地扩散出去,所席卷到的所有伥鬼如同被时光风化了一般裂散消失,继续扑向唐杰的,往外奔跑的,一切都赶不上这道波纹扩散的速度。
它携卷走了一切喧嚣、一切武器的交响和细细碎碎的低语,它带来了震荡,充斥着伥鬼脑海的震荡,然后便是毁灭。
数千只近乎淹没了这小片海域的伥鬼,在数分钟之内猛地飘散消失殆尽。
而在那海底的深坑之中,半跪在之中的唐杰的身影慢慢站起了身子。
他打了一个饱嗝。
不是吃饱了,是吃撑了。真的吃撑了!
他抬起目光看向那一小一大掀起狂风巨浪激斗的身影。
他已经可以加入那其中的战斗了。
【作者题外话】:此章参考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柯立芝的长诗《古水手之歌》,感兴趣的书友们可以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