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山庄位于金陵紫金山北麓,左拥头陀岭,右望第一峰,翻过南面的山岭,便是东吴大帝孙权的陵墓,可说坐拥龙气,睥睨江湖。
如果说武林第一世家是环碧小筑的话,那么没人会反对英雄山庄为第二。只不过,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英雄山庄与环碧小筑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环碧小筑是世外桃源,英雄山庄则是朱门富贾。
从金陵城东、紫金山脚开始,金家便铺了一条可过得马车的山路直通山庄大门,并且,每隔三里,便有一处歇脚凉亭。这些仿佛无止境的山路和一模一样的凉亭交替出现,走得久了,便会使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上山去,会走到天宫里去。
当你这种错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你不敢再走下去的时候,就会猛然看见英雄山庄,而当你看见它的时候就会觉得,这里除了叫做英雄山庄,实在没有更恰当的名字了。
头陀岭的山峦下,谷地中,有一块十丈高,方圆约莫三里的巨大岩石,坐北朝南,一面与山麓相连,其余三面绝壁临空,犹如刀削斧劈一般直上直下,像天然的城郭一般。石头上寸草不生,在阳光下泛着紫红色的光芒,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灵,压得人心头一凛。
巨石的顶部平整,但是方圆比底部略小,英雄山庄便建在这块天然的巨石上,雾气缭绕,朱栏翠瓦,犹如帝王之宅。
这样的宅邸在当时是逾制的,只不过金家自然有办法让官府不予追究,须知这世上的任何规矩,都是可以变通的。
英雄山庄的门外,是一条依巨石而建的三十六级的汉白玉条石台阶。它从紫红色的巨石上飞流直下,与山路相连,远远看去,就像一柄直插向地心的长剑,气势如虹。
任何人见到这样的建筑,大概都只剩下惊叹的份儿了。若是能够到这里游览一趟,简直就是三生有幸了。
谈剑大会之所有如此吸引江湖中人,与英雄山庄这样气势恢宏的庄园也不无干系。
每年谈剑大会前后,这里都会热闹非常。金家会在每一处凉亭和山庄四周的围栏上遍扎彩绸,在那道白色的石阶两侧挂起红灯,一派喜气洋洋。
而这里除了受邀前来的各门各派,还会有许多没有收到请柬的江湖人要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道听一些新鲜的事情,之后就可以成为途说的资本。即使在这里见到几个江湖上的成名人士,那也不虚此行了。
还有一些江湖上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喜欢守在此地寻人比武。人人都知道,若想在江湖上混出名堂,最快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击败一两个有名的人,而谈剑大会,正是名家荟萃的地方。所以即使要忍受无人招呼的的冷遇和金家下人们的白眼,每年也都会有一波一波的人云集于此,既向往又嫉妒地仰望着那高高的巨石上、英雄山庄内辉煌的灯火。
然而今日,人们会发现英雄山庄完全变了。不仅前几日刚刚挂起的灯笼和扎起的彩绸被撤掉,甚至还换上了白色的灯笼。平时巡山的人员,也增加了三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冷冰冰的,无论你怎么插科打诨,他们也不会跟你说一句话。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不消半日,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便飞出了金陵,传遍了几乎整个武林。
“听说英雄山庄的少庄主出事情了。连清凉山的别院都被人烧了。”
“好像是他跟一群世家少爷们捉住了一夜倾城,但是寒毒宫的人又将一夜倾城救走了。”
“操,那也值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摘到那朵花了么?一夜倾城为什么要杀他?那妖精又不是头一次跟男人睡觉。”
“那鬼知道!”
“我猜大概是那群少爷没把人家伺候舒服。”
“你们都错了,老子在长江水帮有朋友,他说那天晚上,有好几个门派在火拼,还有环碧小筑的叶大侠呢!”
“嚯,难道一夜倾城那个女妖精的相好们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你们少乱讲,叶大侠怎么会跟寒毒宫的女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不会?我朋友亲眼看见他的青竹剑都被那个女人拿走了。不信你现在就到英雄山庄里去看看,叶大侠手里肯定没有剑了!”
“去你奶奶的,老子要是能进英雄山庄,还跟你在这儿罗嗦个屁!”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们说一夜倾城那女妖精是不是要把整个武林的年轻侠客都睡一遍才罢休?”
“怪不得现在年轻人都拼了命的想出名!”
“你们说她到底有多漂亮?听说男人看她一眼就会全身发热。”
“再漂亮也轮不到你吧?”
“就是,就是,长风镖局的沈烨轩她都看不上,玩了半个月就拍屁股走人了。可怜沈老爷子就那么一个儿子啊!”
“金老爷子也只有一个儿子,听说死得可惨了,连个全尸都没有。长江水帮的人把他捞出来的时候,都泡大了两三倍。”
“范天成倒是有全尸,可惜中了毒,那模样更骇人!”
“吴家寨的人更惨,直接被烧成了焦炭!”
“看来一夜倾城这个妖精不死,江湖各大门派就快绝后了。”
“但是谁舍得杀她啊!江湖中跟她有一腿的人还少么!连叶大侠都舍不得。”
“女人呗!我想全天下的女人都恨死她了吧,哈哈哈!”
……
英雄山庄外的这些奇谈怪论,一句也没有传进金镇南的耳朵里。大户人家的仆人们的心机,并不比一个宰相要少,他们很清楚在什么时候,不该让自己的主人听到或看到什么。
英雄山庄的大厅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金啸晨的尸身居中,范天成居左,吴子晗居右。三个人的尸身都用白布蒙着,两支巨大的白色蜡烛突突地冒着有气无力的微光,在晨曦中显得说不出的凄凉。
金镇南自昨夜回到山庄中,直到今晨见到钟小鱼送来的金啸晨的无头尸身,一直怔怔地坐在大厅里出身,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亲眼目睹独子被人杀死,这实在太残酷了。
大厅里还坐着几个人。
东首第二位,也就是紧挨着金镇南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身材中等,穿着一身金丝锁边的黑色外套,脸色阴沉,端着茶杯的手格外引人注目。这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凸出,脉络分明,白皙透润,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指甲也修剪得十分仔细,完全不像是一个老人的手。似乎这人对自己的这双手十分重视,以至于别人都可以忽略他的脸,也无法忽略他这双手。
这个人就是四川唐门的掌门唐独鹤。他的身后,是五个神情恭敬而冷酷的年轻人,每个人的右手都藏在衣襟里,似乎随时准备发出名震天下的唐门暗器,让人看了心里十分压抑。唐潇站在他们的身边,此时也是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唐独鹤旁边坐着的,却是白剑犀。虽然白剑犀平时与唐潇等人称兄道弟,相处的十分融洽,此刻却可以坐在他父亲的身边,只因他已是南海剑派一派之主了。
一个人,无论他是什么年纪,只要身份到了一定的层级,别人都会让你坐在你该坐的位子上。而且,这个时间绝不会提前,也绝不会错后。
白剑犀没有带一个随从来,他很明白,自己能够坐下已属不易,实在没必要再带着门人与其他门派的前辈们较场面。
有些时候,谦虚也是自信的一种体现。
白剑犀的旁边,是百味斋的掌门范孤风。跟他的儿子相反,范孤风不仅一点也不胖,而且简直可以用精瘦来形容。他的腰似乎有些问题,永远都是微微地弯着,脸上也自觉不自觉地带着一抹生意人的职业性笑容,这大概与他常年与大内来往有关。
紧挨着他的,是吴家寨的人。此番吴家寨的大当家吴凡并没来金陵,他本想让儿子吴子晗历练历练,哪想到竟然将他的性命历练得没了。此时此刻,远在十万大山的吴凡恐怕还不知道吴子晗的死讯。吴家寨的人没有坐着,只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前排,后面是四个彪形大汉,五个人全都是披麻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