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语薇轻轻地笑道:“我从来都不会偷东西,我想要的东西,都是别人心甘情愿送到我手中的。就像现在。”说着,她将青竹剑接了过来,手却不禁一歪。她没想到青竹剑竟是如此沉重,几乎是一般长剑的七八倍重。
她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剑拔出一半,仔细端详着。
当今武林,除了叶家人之外,她恐怕是第一个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柄剑的人了。
这柄剑形制古拙,剑柄比一般的剑长出许多,并且雕着繁复的阳刻花纹。剑鞘并不是常见的鲨鱼皮,而是用纯铜打造,吞口处已经被磨得锃亮,上面镌刻着两排古朴的竹叶,再无其他装饰。剑身呈淡青色,散发着幽冷的光芒,像一竿披了霜的青竹,透露出些许苦涩。
杭语薇把玩了一阵,便将剑抛还给叶瀚扬。在别人眼中尊贵无比的青竹剑,到了她手里,就像丢掉一盒用过的旧胭脂那么随意。她道:“这把剑又笨又沉,真不知凌曦天境的祖师为何要造这样一柄既不华丽,也不实用的兵器。”
叶瀚扬的眼中却闪现出笑意,也很随意地将剑接在手中,道:“它确实不好用,如果我有选择的机会,绝不会用它。”
杭语薇转过身去,走到烽火台的一角。这个角落里的墙璧已经塌陷,视野极其开阔。
放眼望去,只见夜露如珠,明月如圭,长烟一空,落影千里。皎洁的月光照在依着山形连绵逶迤的城墙上,仿佛一条飘举的锦带,看不出一点点往昔的军事重镇的气概,倒像是一个妖娆多情的女子,就像杭语薇一样。
白色的月影落在秦淮河中,就像一只巨大的白玉荷叶盘,随着水波荡漾,一会儿碎了,一会儿圆了,如同恋人间彼此牵挂的心,凄美得如诗一般。
远处的长江波声沉浑,反射着月亮的清辉,如一条闪着银光的锦缎围栏,将清凉山远远环抱。
杭语薇转过身,道:“你看,我们像不像踩在星星的上面,伸手便可以摘到月亮?”
叶瀚扬走到她身边,看着眼前的景物,低低吟诵道:“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顿了顿,道,“这个‘枕’字的确妥帖。”
杭语薇蹙了蹙眉,背转身道:“有一首诗更妥帖,你要听吗?”
叶瀚扬道:“说来听听。”
杭语薇将双手放在嘴边,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江河皓月大喊道:“箫笛剑侠和一夜倾城是朋友,箫笛剑侠和一夜倾城……”她第二遍还没喊完,嘴巴便被捂住。她听到叶瀚扬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要把狼都招来么”,浅笑道,“你怕别人知道你与一夜倾城是朋友么?”
叶瀚扬不否认。他低头便嗅到她身上奇异醉人如罂粟的幽香,目之所及,皆是她温润柔滑如丝缎的肌肤,突然觉得面红耳热,道:“为什么一嗅到你身上的香气,我便会觉得身不由己?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的香料?”
杭语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说话。她眼神清澈,双颊微红,气息如薰,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叶瀚扬的手心立刻开始出汗,自嘲地道:“好像我一见到你,就一点也不够冷静了。”
杭语薇淡淡地道:“其实所有的人在心爱之人面前,都会蜕去所有的伪装,变得如婴儿般单纯。就好像一个人的衣服被剥光,什么花样都玩不出来一样。”
这句话是她刻意说的。她心中清楚一个女人若想给男人留下有趣、惊艳、与众不同、想要进一步探究的印象,不仅要说一些男人心里想说的话,还要说一些寻常女子不该说的话。
叶瀚扬果然一时语塞。他也不清楚对自己杭语薇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却总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该爱她、不能爱她。只不过,这样的警告已变得越来越苍白了。他皱眉道:“可是,你不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太特别了么?”
杭语薇不说话,却踮起脚尖,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一下子送上了自己的香吻。她还是头一次主动去亲别人,事实上她一点也不想这样做,只因她觉得要叶瀚扬做自己的朋友,比做情人要有趣得多。最重要的是,她一向认为女人主动,是收服男人最低级的手段,她一向不屑于用。可是如今她心有所牵,竟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法子了。
叶瀚扬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要融化了一样。幸好这时烽火台下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杭语薇也机灵地松开了手。他如蒙大赦般转过身,就见到元峰、牧霏、叶风和叶云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杭语薇心里却几乎要笑破肚皮了,她很想知道叶瀚扬会怎样应对这样的局面,便抓着叶瀚扬的手,浅浅施礼道:“六师叔、九师叔好。”
元峰和牧霏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他们还记得是杭语薇刺了练青虹一刀,但是瞥见叶瀚扬和她的手握在一起,也无法说什么,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无比。
叶云挠挠头,嬉皮笑脸地道:“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钟少帮主了?”
叶瀚扬正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就听一阵“沙沙”声自烽火台的四面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上爬。他犹疑着看着杭语薇。杭语薇明白他的意思,侧耳听了听,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道:“这不像是蛇行的声音。”
说话间,只见烽火台的四周,慢慢出现了一波一波青褐相见的东西,像海水涨潮般涌了过来。六人立即围拢在火堆旁,叶风、叶云抽出燃着的树枝,摆成了一圈。借着火光,他们看得分明,那些东西居然是数不清的褐色蝎子。它们嘈杂地围拢在火堆外,逡巡不前。
叶云忍不住骂道:“寒毒宫只会养一些乱七八糟的毒物害人,却不敢真刀真枪地拼一拼!”
杭语薇立刻道:“你以为练蝎阵比刀枪容易么!”
叶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一眼瞥见叶瀚扬并没松开她的手,只得知趣地闭上了嘴。
这时候就听慕莲湘的声音远远传来:“师妹,大师兄说你的血能驱卫宫蛇,却不知能不能驱我的美人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杭语薇身上,尤其是元峰和牧霏的目光,似乎透着一丝不安。
杭语薇却只看着那些褐色蝎子。这些蝎子五花八门,无论大小、种类都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她暗忖道:“从名花谷到金陵,东方煜带出来的卫宫蛇大概都用得差不多了。慕莲湘的三五只美人蝎又从没练过阵法,更没有足够的数目摆阵,这里的蝎子大部分都是她的美人蝎引来的寻常种类。她想要干什么呢?难道以为凭这个就可以抢到青竹剑么?难道……”
她猛醒自己也是寒毒宫的人,慕莲湘应该是在给她制造机会夺剑,又能够全身而退。毕竟叶瀚扬他们武功再高,也无法毫发无伤地冲出这么多毒物的包围。而杭语薇不同,东方煜刚刚才发现她的血竟然比避蛇粉还有效用,大概慕莲湘认为她的血对付美人蝎也不在话下罢。
即使不能,她也不会心疼杭语薇的。
想到这里,杭语薇才明白刚才慕莲湘为什么那么轻易便离开了。她不禁一时踌躇起来。难道自己真的要抢了青竹剑回到师父身边去么?如果这样做,实非她所愿。如果不这样做,又无法向师父交代。她忍不住看了看叶瀚扬。
叶瀚扬也正在看着她,低声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杭语薇心中一动,突然十指如钩,向他的青竹剑抓去。叶瀚扬一愣的工夫,她已经握住青竹剑的剑柄,“呛”地一声,剑身大半已经出鞘。
叶瀚扬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手腕似乎一抖。
杭语薇立刻感到剑柄上传来一股犀利的内力,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不舒服,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手中的剑柄突然就滑了回去。她忍着痛,欺身上前,竟然用手抓住剑身,将剑完全拔了出来。锋利的刃口划破她的手掌,血顺着剑身上的凹槽一滴一滴洒在了地上,一股奇异的幽香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