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荫大概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有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是当着一个爱她的男人的面说出来。她看了看沈烨轩,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可是紧扣着杭语薇十指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似乎只要杭语薇留在他身边,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裴荫叹了口气,心想:“难道男人都这样下贱,只要女人够漂亮,就可以容忍她胡作非为了么?”她想到夏宣清,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这时,就听门外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道:“小丫头,这女人天生见一个爱一个,你大可不必吃醋。”
这声音由远及近,倏然便到了门口。别人听来没有什么,但是杭语薇却听得全身一震,她已经听出这是雪山派掌门钟雪霄的大弟子雪山神的声音。
众人都将目光向庙门外投去,只见石阶上出现了一条灰色的淡淡人影,一个穿着羊皮袍子的人正站在月光下。
在夏天穿着羊皮袍子已经足够古怪,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毡帽,帽檐下一双狭长的眼睛如鬼火般,竟然发着幽蓝的光芒。
沈烨轩上前一步,沉声道:“来者何人?”
这人嘿嘿地笑着,道:“沈烨轩,你难道不清楚你的手下死在谁的手里么?”
沈烨轩一惊,道:“你是雪山派的人?”
这人道:“不错。刚刚出手的是我们雪山派。”
沈烨轩攥紧了双拳,冷冷道:“阁下倒是认得大方。”
这人道:“但是我们仍没找到柳荫玉壶。”他转而望向杭语薇,干笑道,“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杭美人儿。”
杭语薇道:“雪山神,你说你们刚刚杀了长风镖局的人?”
这人道:“虽然下手的不是我,是我二弟,但我们雪域三怪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三人当,你可以当做是我杀的。”
沈烨轩一听“雪山神”这三个字,不禁眉头一皱。他知道雪山派掌门钟雪宵门下三大弟子雪山神、雪山魔、雪山仙并称雪域三怪,是关外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如今雪山神出现在这里,另外两人想必也不会离得太远。这样一来,自己这一边的胜算并不大,更何况赵柏山又被杭语薇的毒药弄伤了。
杭语薇却已明白,自己离开小镇后,雪域三怪才赶到,不问青红皂白便动手劫镖,长风镖局一定伤亡惨重。
沈烨轩厉声道:“我长风镖局与你雪山派并无过节,你为何杀我兄弟?”
雪山神揶揄地道:“沈烨轩,你简直比我那三弟还要蠢!你以为这妖女,”他指着杭语薇,“会无缘无故要你将一只并不贵重的柳荫玉壶送到金陵去?她是以你为幌子,混淆我们的视线。”他转向杭语薇,继续道,“杭美人儿,我料那东西现在就在你身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话显然刺中了沈烨轩的痛处:“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
雪山神冷冷道:“这妖女到关外来,就是为了盗取本门至宝千年冰芝。但是那冰芝离开了冰雪就会逐渐失去药效,只有装在柳荫玉壶中,才能保存长久。她惧怕我们的追踪,于是在洛阳找到了你,叫你个蠢货当炮灰,你还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么!”
沈烨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确实没在镖车里见到柳荫玉壶。当初杭语薇交给他的红漆木盒,他并没打开来看,那个时候他是完完全全信任她的,他把她当做自己一辈子的女人来信任。
赵松山突然道:“传说那千年冰芝是你们雪山派的圣物,怎么会给人盗走?”他不想让沈烨轩太难堪。
雪山神叹了口气,道:“若是单凭武功,天下自然没人能盗走冰芝,就像没人能从少林寺盗走易筋经一样。但是,杭美人儿自然不是凭武功,她的武功有限得很。”
裴荫忍不住问道:“那是凭什么?”其实她不问,心里也猜到了八九分,只是嘴快而已。
雪山神没说话,他的身后却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道:“凭我。”话音未落,一个白衣如雪的人撑着一柄伞,慢慢地走了过来。这个人非常年轻,看样子比沈烨轩还要小一些,他长得很斯文,脸色却苍白如同冰雕雪塑,神情也是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落寞。但是这些都不是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他给人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一股极高傲的气质,仿佛天上神仙,在俯瞰人间众生。
然而最可惜的是,这高傲的人,左脚却是跛的。他一路缓缓走来,左右肩膀随着步伐一高一低地交替,又使人觉得十分滑稽。
可惜。
无论谁见了这样的跛子,大概都会由心底发出这样的感慨吧。
他已经越过雪山神,停在了石阶下,一双眼睛紧盯着杭语薇,似乎别人全都不存在一样。终于,他开口道:“你在这里。”
杭语薇竟然不由自主的应道:“是,我在这里。”
白衣人眸子里泛起一丝笑意,缓缓道:“很好。”
杭语薇被他笑得遍体生寒,道:“你,怎么了?”
白衣人没说话,雪山神却道:“杭美人儿,你和我三弟厮混了几个月,应该知道,丢失本门圣物是会被处死的。”
白衣人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还没死?”
杭语薇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希望你死,只是你的脚……”
白衣人凄然一笑,道:“即使你说的是假话,我听起来也觉得很受用。”一顿又道,“师父对我还是很好,她只是打断了我一只脚,要我带你的头和冰芝回去。”
杭语薇道:“你们要杀我?”
白衣人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雪山神冷笑道:“不是我们。师父她老人家吩咐过,要三弟杀你,这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更改的。所以,除了我三弟,雪山派没有任何人会动你一指头,这个你尽可放心。”
倏然,一个夜枭般的声音自屋顶上传来道:“三弟,你少说了一句,你必须杀了杭语薇,否则师父就会杀了你。”
赵松山脸色大变,低低对沈烨轩道:“雪域三怪都到齐了,我们的胜算不大。”
沈烨轩握紧双拳,眼睛里都要冒出血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雪山魔!”
雪山魔就是这声音如夜枭般的、站在屋顶上的人,而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则是雪山仙。方才沈烨轩和中州二侠支走了别人,便与雪山魔大战了一场。沈烨轩三人担心雪山派不会放过长风镖局的人以及裴荫和夏宣清,且战且退,好不容易甩脱了雪山魔,找到裴荫和受伤的的夏宣清,正在这一带搜寻其他的镖师,却不想在这里碰到了杭语薇。
他原先还奇怪,一只柳荫玉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先是慕莲湘冒充雪山派杀人,后又来了真的雪山派。现在他才明白,别人要的并不是柳荫玉壶,而是装在其中的千年冰芝。
千年冰芝,那是需要极巧合的机缘,才有可能生长的一种灵芝。它的种子要恰巧落在聚合天地灵气的万年冰盖的穹洞之下,还要生长六十年之久才能成熟,然而它一旦成熟,服后可立增四十年功力。
钟雪霄算准关外雪山深谷中有长成这种灵芝的条件,花费了十年时间凿穿冰盖才找到它,又花了十年时间等待它成熟。这是江湖中人人皆知的掌故。期间自然也有不少人想要去偷冰芝,可惜他们大多连进去的通路都找不到,偶有找到的,也都死在了里面。因为钟雪霄在寻找冰芝具体位置的时候,也曾走过很多弯路,后来,那冰山中挖错的通路,都被她改造成了阵法,若无人带路,一旦走错,根本不需雪山派的门人动手,也无法在那种酷寒之地存活。
事实上,雪山派所在的地方,常人就算能活下来已算不错了。
但是这些事情沈烨轩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想杀了雪山魔为自己的弟兄们报仇。就连杭语薇,这一刻也已经不在他的脑海里。
杭语薇觉察到了他的杀气,暗忖道:“不能让沈烨轩搅了我的局,一定要想办法甩开他们,否则事情发展就会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一念及此,她上前一步,对雪山仙道:“你真的要杀了我么?”
雪山仙直直的望着她,那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怜爱,但是他依然用很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字:“是。”
杭语薇道:“好,我让你杀。”说完,她居然一步步走了过去,沈烨轩居然没反应过来要拦住她。
一出庙门,大雨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披风,使她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可是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直到最底层的一级台阶才停下脚步。她怔怔地看着雪山仙,缓缓自披风中伸出手来,轻轻抚摩着他的脸。披风自她手臂上滑落,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在雨中分外夺目。
每个人的呼吸似乎都已停止。
“你把我的命和冰芝都拿去吧。”说完这句,杭语薇已经闭起了眼睛。大雨如注,她脸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雪山仙慢慢将伞移向她的头顶,一字一句地道:“当初你若是没有骗过我,那该多好!无论如何,我都会永远记得你。”说完,突然一掌拍出。
“扑”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另一个人手中。雪山仙不由得后退两步,怒道:“你要干什么?”他已看清,阻止自己出手的,竟然是雪山魔。
雪山魔一掌击退雪山仙,一手扣住杭语薇的脉门,嘿嘿干笑两声,竟然挟着杭语薇,展开身形向山中掠去。
雪山神跺脚道:“老二,你竟敢背叛师门!”
雪山仙已经追了过去。他虽然跛脚,身形却一点不慢。
这变故来得太快,沈烨轩等人根本没有办法阻止,等到他们醒悟过来,一追一逃的四个人已经掠出数丈。
赵松山恨恨道:“他妈的,老天保佑那女人别给他们弄死!”他看了赵柏山一眼,也不管别人,径自跟了上去。他要为自己的兄弟找到解药治眼睛。
沈烨轩道:“你们两个照顾赵兄,我去追他们。”这句话是对夏宣清和裴荫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