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酒馆内又重新恢复了秩序,而且赵柏山居然请几名镖师帮忙,将扬州九鬼也扶到了座位上。酒馆掌柜何时招待过这样全身是血的人,吓得连酒壶都快要端不稳了。
赵柏山干了一杯酒,抹抹嘴道:“七天之前,我们听说翠衣快剑叶青青放出话来,要剿灭扬州九鬼,请附近的江湖朋友相助拦截。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情,咱们当然义不容辞。”他看了那九个人一眼,道,“只因这九个王八蛋功夫虽然不怎么样,却对易容乔装、下毒逃亡的事情很在行。叶青青武功虽高,可是她这种世家出身、又没在江湖中走过几遭的大小姐,单枪匹马也不敢说能聚歼他们。”
裴荫不觉笑道:“不错不错,所以她方才才会被您两位算计,没有伤到我和师兄。可是她为什么要剿灭扬州九鬼呢?”
赵柏山努努嘴,道:“这九个王八蛋从绰号上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不适合他,但是外号绝对适合他。”他站起身来,走到那九鬼中间,伸手撕开一个女人的衣襟,露出的却是平坦的胸膛,竟是男扮女装的。“这几个人你见到的嘴脸都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他们专门做一些杀人放火、劫财盗色的事情。江南的朋友们早对他们心怀愤懑,却因为他们乔装手段实在太过高明,往往扑空。”
裴荫道:“那么叶青青又是怎么将他们识破的呢?”
赵柏山道:“那只因这九个王八蛋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色病!你刚才也看见了,叶四小姐是个大大的美人。”他笑了笑,又道,“这江湖中美得过她的女人,恐怕只有一人,却没法与她相提并论。所以她便以身为饵,将这九只鬼统统钓了出来,又凭着那一手前无古人的快剑,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如论怎么乔装都装不了的伤痕,知会给道上的朋友。饶是如此,还是被他们逃了七天七夜。老子费了三四天的劲,才打探到他们的行踪,专门在此地等着他们。就连断头酒,都为他们准备好了。”
此时那红衣少年突然道:“好,好,能被叶四小姐看中出手,也不枉我们扬州九鬼这点名头了!”说完,他竟然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继而大声道,“中州二侠,你们为何还不动手!”其余八人见自己的头领如此,也都叹息着,纷纷喝下了自己面前的断头酒。
赵柏山看着他,眼睛里竟也有一丝敬佩之意,道:“你也算个硬汉,到了这步田地,一张嘴还是茅坑里的石头样,又臭又硬!”
红衣少年却突然悲声道:“江湖中那么多邪魔外道,你可知叶青青为何非要杀我们?”
赵柏山目光闪动,道:“她初入江湖,想必是要做几件脍炙人口的事情,好教英雄山庄也送一张请柬给她。”
红衣少年猛地放声大笑,笑得肝肠寸断,继而忽又喃喃地道:“罢了,罢了,这件事情没人相信,没人相信,没人相信。”他一连说了好几遍,突然张口喷出一口血,噗通一声翻滚在地上。
赵柏山一惊,连忙扶起他,只见他脸色发黑,显然是中了剧毒。另外八人也无一幸免,一时气绝。
赵松山身形一动,已经揪住了酒馆的掌柜,厉声道:“酒里怎么有毒?是不是你!”
那掌柜的见自己的店里死了这么多人,早就骇得三魂走了一对半,结结巴巴地道:“列,列位爷,这……”
沈烨轩忽然道:“不关他的事。”
赵松山瞪着眼睛道:“为何?”
沈烨轩道:“我们喝的酒与他们喝的酒是从一个坛子里倒出来的!我们没事,他们却有事,只能说明这毒是酒倒完了之后,才下到杯子里的。而这个掌柜,不用我说,你们也看得出来,他绝没有在我的眼皮底下下毒的本事。”
赵松山一想也有道理,遂放开那掌柜的。
夏宣清却道:“那对方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沈烨轩也想知道。他一直在这间酒馆里,而这掌柜的除了为自己的人和中州二侠等人送酒布菜之外,就没靠近过那几张留出来的空座。
赵松山沉吟道:“莫非是杯子有问题?”
沈烨轩苦笑道:“那也不可能。”一顿,又道,“这趟镖对在下来说重要得很,因此每走一步,在下都非常小心。这屋子里用上的所有杯碟,都是我的人亲手洗过的。”
赵柏山道:“如此说来,那个下毒之人只有趁我们方才在外面动手的时候,才做得了这件事了?”说完,他心里不禁一沉。
方才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叶青青身上,的确无人去管屋内的情况。可是即便如此,以沈烨轩的耳目之聪,也绝不会有人进出屋子而不知。那么这个下毒之人的轻功该有多高?沈烨轩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裴荫却懵然不知,道:“反正那个人毒死的也是扬州九鬼,有什么打紧!你们紧张什么?”
沈烨轩缓缓道:“只因这是一个警告。”
夏宣清和裴荫不懂,赵柏山却懂了,道:“有人要劫你的镖?”
沈烨轩神色肃杀,道:“杀死我的手下,是第一个警告,毒死扬州九鬼,是第二个警告。”
赵柏山道:“据我所知,雪山派不精毒道,很少涉足关内,至于劫镖,就更是从没干过。他们怎么会来打你的主意?”他忽然盯着镖车,道,“你这趟押的是什么东西?”
沈烨轩道:“是柳荫玉壶。”
夏宣清和裴荫都不明白柳荫玉壶是什么宝贝,就见赵柏山捋着胡子,道:“这玩意儿倒也算是个奇珍异宝,只是对武林中人没有什么用处。雪山派要它就更加没用。”
“为什么?”裴荫不解道。
赵柏山道:“这个柳荫玉壶是用整块的和田玉雕制,内嵌千年寒铁,夏天放在水里,抵得上几十块寒冰。也就是个富贵人家消暑用的玩意儿,只不过那千年寒铁稀罕一点罢了。雪山派的人一向呆在关外苦寒之地,那地方已经够冷,他们还要这玩意儿干什么!”顿了顿,道,“是什么人托的镖?”
沈烨轩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淡淡道:“恕在下不能直言。”
赵柏山道:“那么你是要送到哪里去?”
沈烨轩道:“金陵。”
赵柏山摸了摸头,自语道:“难道是在谈剑大会上给大家消暑的?”
一直不说话的赵松山突然道:“沈老爷子现在何处?”
沈烨轩愣了一下,道:“家父上个月与友人出游,留话说他会直赴金陵。”
赵松山道:“也就是说,你接这趟镖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沈烨轩点头道:“不错。”
赵松山闭上了嘴,赵柏山接着道:“看来问题出在那个托镖的人身上。”
裴荫插嘴道:“赵大哥的意思难道是,有人托了镖,又把消息泄露给雪山派的人,买通他们来劫镖?”
赵柏山道:“只能如此解释。要知道长风镖局对货品损失是按三倍赔偿的。那个人押了镖,再指使别人劫镖,他什么都没损失,却白得了一笔赔偿银子,就算要分一杯羹给雪山派,这买卖也十分划得来了。”他将目光投向沈烨轩,“你还不肯说出托镖的人是谁么?”
沈烨轩扭过头,不肯答话。
正在此时,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他不敢说,他怕说了,长风镖局的脸就丢尽了!”
众人一惊,只见店外的青石板街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的人。
他背负着双手,随意地站在街中心,雪白的衣袂在灰砖青石的小镇上分外惹眼。他的面容给人庄重而亲切的感觉,若不是出现在这个时候,这是地方,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儒雅的书生。但是现在他的出现,只会让长风镖局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将手按在刀柄上,眼睛死死盯着他。
沈烨轩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道:“战庄主,你怎么有雅兴管起敝局的事来?”
白衣人道:“近年来,我对谈剑大会都已兴趣缺缺,若不是你那相好的偷了我的东西,又找你押运,我怎会放着清闲日子不过,大热天偏偏追着你走!”
此言一出,不仅中州二侠、夏宣清和裴荫愣了,就连长风镖局的人也不禁回头打量着他们的少主人。
然而沈烨轩的涵养功夫的确不是一般年轻人比得上的,在这一点上,他足可以用老江湖来标称。他神色不改,依然淡淡的道:“柳荫玉壶并不是九色山庄的东西。”
白衣人道:“不错,但九色温玉却是的!”
九色温玉!
听到这四个字,就连沈烨轩的脸色也变了变。
九色温玉不是普通的玉,它的珍贵不在于它雕工精美,不在于它可以在阳光下呈现九种不同的绚烂色彩,不在于它触手生温,而在于它可避百毒。江湖中凡是用毒的名家,无一不想将这块宝玉毁掉。而正派人士则希望这块玉永远掌握在战家人手中。
眼前这白衣人,是九色山庄这一代的庄主战深锐。他虽然久有令名,也是谈剑大会的座上嘉宾,却脾气古怪,能跟他结交的人很少。而通常来说,说话少的人一旦开口,必然是石破天惊的消息。战深锐也不例外,他短短一句话,却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九色山庄能保有此玉近百年,完全得益于战氏一族与江湖中各大门派不浅的交情。很少有人会为了这么一块玉,甘冒开罪数个武林世家的风险。如今却有这么不开眼的人来盗玉,这岂不是很奇怪么。
战深锐既然知道偷玉的人是谁,知道她和沈烨轩来往甚密——姑且不论真假,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直接向沈从龙讨要,为什么要一个人尾随劫镖?
刚才,大家一直在谈论雪山派的人,他和雪山派的人有没有关系?
最重要的是,盗玉的人武功如此高强,为什么不把九色温玉带在自己身边,而要委托长风镖局押送呢?这岂不是更引人注目?
赵柏山已经忍不住问了:“你怎么知道这趟镖里藏着九色温玉?还有,”他坏坏地看了沈烨轩一眼,“你刚才说的意思,好像盗玉的是个女人?还是我们这位沈少爷的相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战深锐缓步走进了酒店,眼神似乎有些飘渺,道:“我自然知道,她那样的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男人抢着要做她的相好。”
赵柏山愣了一下,道:“这女人是谁?”
战深锐叹了口气,似是不情愿地道:“一夜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