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夺”地一声,慕莲湘的飞刀却倏然改变了方向。
一支精致小巧的银色飞镖,穿透飞刀刀身,将它钉在了船底。
杭语薇一见那飞镖,心跳立刻快了起来。“莫非是他?”她心中想着,就见到岸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车门半开。她心念转动时,人已跃起,像一缕轻烟,钻入了车内。她一进去,马车立刻向下游飞驰,这一切配合得好像经过缜密的计算一样,竟是分毫不差。
车内果然是那神秘的黑衣少年。他还是杭语薇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只不过他没有了那凌曦神龙,将两条长腿随意地放着,显得容易亲近了许多。
杭语薇却觉得他的腿有些异样,似乎受了伤。但她没去问,便浅浅施礼道:“多谢掌门相救。”
少年只是淡淡地道:“如何?”
杭语薇眼珠一转,道:“不知掌门所问何事,但是叶瀚扬的毒伤却无碍了。”
少年略一点头,便不再说话。杭语薇细细打量着他,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深不可测,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道:“不知掌门要去哪里?”
少年道:“你要问的不是这个罢。”
杭语薇心中一凛,赔笑道:“我,我只是不知该先问哪一句。”这是实话。说完,她便往他身侧靠了靠,又道,“掌门将那青龙会和星河派怎样处置了?”
少年淡淡地道:“楚煦言已经被云秋露废去大半武功,不足为虑了。”
杭语薇惊道:“云秋露竟有这样的本事么?”
少年一字一句地道:“那只因她也赔上了自己的全部武功。”
杭语薇凝思片刻,忽然笑道:“我明白了,掌门一箭双雕,既除去了楚煦言这个叛逆,又收拾了环碧小筑,于我们凌曦天境大大有利。只是,为何掌门要救叶瀚扬?”
少年的眼中突然泛起一丝波澜,只不过很快便归于平静,道:“现在他若死了,于我没有半点好处。”
杭语薇不明白他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掌门打算何时取他性命?”
少年终于转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讥诮之意,道:“这完全取决于你。”
杭语薇怔住了:“我?”
少年道:“不错。你何时令他完完全全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何时便是他的死期。”
杭语薇迟疑道:“掌门的意思,是要我去杀他么?”
少年冷哼一声,道:“你杀不了他。”
杭语薇心下不服,争辩道:“至少昨晚我已可杀他。”
少年微微一笑,道:“你真的下得去手么?”
“我……”杭语薇突然语塞。这个问题,她似乎从未想过。她曾和许多男人有过露水姻缘,叶瀚扬与他们比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真要叫她下手杀人,莫说叶瀚扬,就算那些她记得和不记得的情人,她心中也要踌躇一番。
少年见了的她的神色,蔑然道:“你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肠不够硬,难成大事。”
杭语薇不语,忽然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轻轻地道:“你在图谋什么大事?”
少年的右手轻轻抬了抬,不知怎么,便将杭语薇甩到了马车的另一边,厌恶地道:“你那一套最好莫要用在我身上。”
杭语薇脸色绯红,这次是真的绯红,因为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强烈的伤害,这种伤害是前所未有的。她狠狠咬着嘴唇,怒视着这个少年,却完全发不出脾气。好像在他面前,自己什么花样都玩不出,什么手段都无效,她委实从未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失败过。可是她也只能狠狠地哼一声,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已是远离河网,人烟渐稠。她暗骂道:“这个小王八蛋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武功奇高,又不爱美色,简直是个死太监!他几次三番要我去勾引叶瀚扬,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凌曦天境本是个不入世的门派,可这个人看起来却野心勃勃,好像连他师父王崇宇也不放在眼里。我岂能不明不白地被人利用!”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远远躲开这少年,最好再也不要碰见他。
当下两人无话。
马车飞驰了大半日,天刚擦黑的时候,已经到了几条河流交汇的市镇,但见船只往来不断,岸边灯火通明,酒旗招展,人声鼎沸。这里在江南的富庶之地只能算得一般,但是杭语薇却感到异常亲切,尤其是闻着飘满河面的酒菜香味儿,觉得肚子饿得难受,想要找个地方好好吃上一顿。
她本就自诩江湖中人,她心目中的江湖,本就在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的市井中。
马车慢慢停在一家名为“醉月楼”的酒家门口,少年道:“你可以走了。”
杭语薇听他语声冷漠,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心里大是不悦,可她目前完全找不出这个少年的弱点在哪里,只得气鼓鼓地打开车门。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掌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淡淡地道:“我姓乐。”
杭语薇又道:“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少年道:“很快。”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杭语薇隐身在树荫中,看着他的车渐行渐远,忽然发现四个神算帮的人簇拥着一个精神矍铄的锦衣中年人走进了醉月楼。她之所以一眼便认出那是神算帮的人,是因为神算帮帮众都要在左手手腕绑一根七彩的绸带。江湖中人见了这根绸带,往往不会与他们为难,因为谁也说不准何时需要向他们买消息。
她眉头轻蹙,心道:“神算帮的人真是满江湖卖消息,那个中年人武功不低,看穿着也绝非寻常人家。神算帮的龟孙子对他点头哈腰是吃错了药么?他们就算对叶青青也是一副你买我卖公平合理的样子,莫非又有什么惊天的消息?”她心中思索着,突然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一惊回头,发现这人居然是战深锐。
若在平时,杭语薇一定会逃之夭夭,然而这次没有。因为战深锐说了句“乐公子让我在此等你。”
乐公子?
杭语薇几乎要跳起来了。那个姓乐的少年究竟有多大本事!他摧毁了青龙会,修理了环碧小筑,居然还能收服九色山庄?她忍不住道:“你跟他很熟?”
战深锐淡淡道:“乐公子是九色山庄的常客,自然便是我的朋友。”
“常客?”杭语薇拨弄着发梢,道,“他去九色山庄做什么?”
战深锐道:“无可奉告”
杭语薇眼睛一转,道:“战庄主不想要回九色温玉了么?”
战深锐居然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是乐公子的朋友,那玉不要也罢。”
杭语薇又怔住了。她想不到那个年纪轻轻的乐公子面子居然这么大,若说他是凭着凌曦天境掌门人的身份,唬唬自己也就罢了,而别的江湖中人,应该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如何能对他如此敬畏?但她转念一想,那个乐公子亦正亦邪,武功又深不可测,或许战深锐是受了胁迫,也未可知。
战深锐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似是觉得好笑,却还是温言道:“你一定饿了,不如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说别的事。”说完拉起她便走,杭语薇就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进了醉月楼。
战深锐一袭白衣,再加上杭语薇的美貌,在人群中分外夺目,立刻便引来三四个伙计,一叠声地将他们往雅座中让。然而他环顾四周,居然径直走到一个垂着珠帘的角落里。帘后坐的,居然是神算帮和那锦衣中年人。
战深锐站在桌前,淡淡地道:“金总管,久违了。”
这金总管是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一双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俨然是个内家高手。
他不是没有名字,只不过金总管这三个字,比他的本名更出名,出名到人人都忘记他本名的地步。只因他是英雄山庄的总管。英雄山庄虽然位列环碧小筑之下,但那仅仅是武学上的排名。若论在江湖中势力之大、影响之广、财力之丰,怕是十个环碧小筑也比不上。所以能够做英雄山庄总管的人,别人已经不需要知道他的本名了。
金总管看了战深锐一眼,目光却留在了杭语薇身上,道:“战庄主好眼力。”
战深锐微微一笑,也未计较他话中深意,便携杭语薇入座。
杭语薇却有些糊涂。难道神算帮、战深锐和英雄山庄之间还有什么瓜葛么?但是她懒得多想,因为她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一见那满桌丰盛的酒菜,便老实不客气,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她吃东西的样子虽然不好看,别人却只是一面喝酒,一面含笑看着,似乎美人的狼吞虎咽,也别有一番情趣。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同样的事情,若是换了姿色平庸的女子来做,就算不被赶下桌去,也要被丢一个大大的白眼。
有些时候,有的人可以做并且做的不错的事,并不见得就是好事、正确的事。
金总管此刻已经将目光转向了神算帮的一个短须汉子,道:“贵帮帮主不来么?”
短须汉子谦卑地一笑,道:“敝帮帮主因故不能亲来,让小人代为向金总管问好,并送上今年的分红。”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地不知塞了什么。
金总管看也不看,道:“多少?”
短须汉子道:“只比往年多,绝不比往年少。任何东西,神算帮都能卖得出高价。”他得意地一笑,道,“今年总共收入六百万两。按照旧例,敝帮与贵庄三七分成,贵庄该得四百二十万两。”
金总管此时才接过那信封来,道:“看来明年的事情,也得劳烦贵帮了。”
短须汉子拱手道:“多谢金总管提携。”
杭语薇暗道:“不知英雄山庄和神算帮有什么交易,什么东西值得上六百万两银子?而且,听他们说来,好像年年都可以卖。”她向战深锐望去,战深锐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那短须汉子此刻却看着她,道:“杭姑娘,滁州一别,你怎么没与沈公子在一起,却反倒和战庄主在一起了?当日战庄主并未随你去。”
杭语薇看了战深锐几眼,猛然发觉那天和元峰、牧霏坐在一起却一直不说话的人就是战深锐。她瞪着那短须汉子,冷哼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短须汉子嘿嘿一笑,道:“咱们神算帮做的是消息买卖,自然帮中的人都有个臭毛病,便是好奇心太重。”
金总管却讶然道:“莫非这位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一夜倾城?”
他问的是战深锐,杭语薇却抢白道:“不错。可惜我却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出名,居然连日理万机的英雄山庄金总管也知道我的名号。”
金总管笑了笑,道:“你可知如今江湖上最风光、最惹人注目的两个人是谁?”
杭语薇不理他。她知道一个人若是这么讲话,那么下半句一定会忍不住马上说出来,这句问话只不过是希望别人配合一下罢了,她偏不想叫金总管舒舒服服地把下文说出来,因为她第一眼看见金总管便觉得讨厌。
金总管果然脸色很不好看,他从未遭此冷遇,乍一碰上,竟不知如何化解这尴尬。许久,他才干咳一声,自顾自地道:“如今江湖中最出名的两个人,便是沈烨轩和姑娘你了。”
沈烨轩?杭语薇不禁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