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青虹自从见到青竹剑,便对杭语薇心生好感,又见叶、沈二人服了解药而无恙,便点了点头,道:“我看解药不多,名花谷的弟子就各凭自己的辟毒丸对敌吧。”她转头对夏宣清道,“你喝过神龙血,这点风毒奈何你不得,你也不用拿解药了。”
夏宣清应了声“是”,厅里已是人头攒动。谁都看得出那包里的解药所剩不多,谁都唯恐自己去晚了没有机会拿。
金总管却早将包裹抱在怀中,按照长幼尊卑,一个一个地分发下去。每个人接到自己那份解药,都是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那些后进来的二三十个年轻人已经在暗暗叫苦,照金总管这样的速度,只怕解药还未发到他们手中,自己就先被风毒迷晕了过去。
金总管看着他们吞药的时候,眼中既有同情,又有得意,似乎他就是掌握众人生死的神灵一般。
此时沈烨轩却一步一步走到沈从龙面前,双膝跪倒,道:“爹,孩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沈从龙原本倔强的脸上便起了急剧的变化。他眼圈儿微红,仿佛一下子从叱咤风云的侠客,变成了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父亲。他伸手想把沈烨轩扶起来,却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深深地凝视着这个儿子,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然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那一声叹息里,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慈爱、期望和欣慰。
沈烨轩不肯起身,却将一个纸包拆开,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有些哽咽地道:“孩儿今后,绝不会再丢您的脸了。”
沈从龙含笑接过他手中的药,道:“你做得很好,很好。”他的语声淡淡的,还带着父辈的威严味道,可是双目中却露出欣慰的神色,显然他已经原谅沈烨轩了。
沈烨轩心头一热,正不知该如何说自己与杭语薇定情的事,就听有人喊道:“那股烟不见了!”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只剩下了凄惨惨的白雾,那股黄色的轻烟,竟似自行消散了。这一瞬间,每个人的心里,也都跟这天色一般,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这时,屋内的灯烛光焰突然一跳,一阵阴冷的风穿透浓雾,突然刮了进来。
钟小鱼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道:“这风怪怪的!”
就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不错,这不是风。”紧接着“砰砰”两声,两个人影撞破窗棂,跌了进来,竟然是英雄山庄的庄丁,而且,全身覆满严霜,已然断了气。
练青虹凝视着这两个人的尸身,缓缓道:“师姐,我们又见面了。”
杭语薇与慕莲湘走在第一峰崎岖的山路中,她二人身形灵动,在雾气中倏忽如幽灵般。她已经换上了那身白色衣裙,接好了情人发,山风拂过,衣袂飘飘,长发飞舞,宛若仙子。
慕莲湘的身影则更像一缕墨色烟花,她虽不懂月影流光那等高妙的轻功,内力却比杭语薇深厚得多,是以总要停下来等她。几次之后,便不耐烦地道:“师妹,你是不是太慢了些?”
杭语薇却看着远处雾蒙蒙的英雄山庄,心不在焉地道:“过了今日,我就要过另外一种日子了。”
慕莲湘撇嘴道:“我却不信你能安心守在一个男人身旁一辈子。”
杭语薇终于将目光转向她,笑道:“师姐,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也许一辈子不会再见了,你就不能说句恭喜的话么?”她如今满心的柔情蜜意,对慕莲湘的态度也变得亲切起来。
这让慕莲湘觉得非常别扭,倒不是因为杭语薇这态度让她觉得虚伪,而是触动了她尘封的记忆。她依稀记得,小的时候,杭语薇跟在她身后要糖,而她费尽心思从后厨偷糖果给她的事情。只不过这思绪只是一闪,她便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杀了阴寒枫。机会只有一次,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于是她看看天色,淡淡地道:“这样的天气,倒是非常适合风毒积沉。”
风毒比空气略沉,若是积贮在低洼的地方,再加上没有风,就算三天三夜也散不净。今日这样的雨雾天气,确实非常适合使用风毒。
杭语薇微笑道:“可惜,我已送了解药过去。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输在了人和。”
慕莲湘冷哼一声,道:“你莫忘记,寒毒宫的毒药与解药走的都是以毒攻毒的路数,若是他们没闻到风毒便服了解药,那么解药也便等于毒药。”
杭语薇道:“可惜你刚刚说了,今日的天气非常适合风毒积沉。即使他们服药的时辰早了些,早晚也会被风毒救过来的。”
慕莲湘刚要说话,却突然顿住身形,低声道:“不对!”
杭语薇伏身在她身边,道:“什么不对?”
慕莲湘道:“味道。你可闻到一股味道?”
杭语薇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风毒是一股甜甜的花香,可是如今侵入她们口鼻的,却是一股混着泥土、水汽和鲜血的腥咸味道。两人不再说话,神色凝重地悄悄向山顶潜去。越靠近峰顶,血腥味儿越浓重,两人的心中都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
她们拐了几个弯,终于到达峰顶,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峰顶上已经积满了上百具死尸,而且,全都是寒毒宫的弟子。
一具具尸体纵横交错,有的没了头颅,有的缺了半边身子,有的则是被人拦腰斩断,死状极其惨烈。空气里满是令人作呕味道,鲜血不仅染红了整个峰顶的土地,更是飞溅到树枝草木上,在雨雾的侵润下,渐渐变成一种诡异的淡红色,仿佛劣质的胭脂花水,又像淡粉色的旖旎雨滴,从树枝草木上滴落下来,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地下。就像这些寒毒宫弟子的一生,无人记得他们,他们却已不在了。
在这片死尸中央,有一块用碎石垒起的高地,上面支起了一口大锅。下面的柴火不知是被雨雾熄灭,还是被鲜血熄灭,正在有气无力地冒着青烟。
锅里的水还借着余热在沸腾着,然而锅里煮的却不是风毒,而是一个人,他的双眼处血肉模糊,竟被人挖去了眼珠,而且,皮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紫色。
这个人赫然竟是东方煜。
若不是杭语薇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几乎要叫出了声。
当一个熟悉的人突然变成这样一幅怪模样,谁能泰然处之!
也许只有乐公子这样的人能够做到。
他仍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绸衫,脸上戴着那副白玉面具。别人虽然看不到他的面容,却能强烈地感觉到他自若的姿态。他似乎完全看不见满地的死尸和鲜血,淡定得就像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而且,是绝顶潇洒的勾魂使者。
就听他略带笑意地道:“你们终于来了。”
慕莲湘不认得他,握紧长鞭,冷冷道:“这是你做的?你是谁?”
乐公子淡淡道:“不错。此时此刻,二位已是寒毒宫唯一剩下的人了。至于我的身份,你可以去问杭姑娘。”
慕莲湘却根本不想跟他纠缠这个,她环视四周,道:“阴寒枫呢?”
乐公子道:“我已将他囚在一个特别的地方。”他转而盯着杭语薇,接着道,“我知道杭姑娘还需要一种药。”
杭语薇冷冷道:“恐怕是你要问出紫电的下落,才肯留他一命!”
乐公子点点头,道:“你果然聪明之极。我的确是翻遍了寒毒宫,也找不到紫电。”
杭语薇道:“昨日我还见过阴寒枫,你又哪里有时间去寒毒宫搜。”
乐公子瞧了瞧锅里的东方煜,道:“自然有人替我去找。杭姑娘,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大师兄非常想得到你,却因为修炼毒功,早已失去了男人的能力,所以才一直对你冷冰冰的么?”他怪笑一声,“只有乐清遥那样根本不在意床第之欢的女人,才能令他保留一点尊严,才能令他乖乖听话。”
杭语薇听得一阵恶心,口中却道:“既然她不在意床第之欢,又怎么做你的女人?莫非你也跟东方煜一样,没有,没有那个本事了么?”她眼中尽是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