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杭语薇能从叶瀚扬凝重的眼神中看出这个人绝对不简单,这不仅仅是因为陆浩谦赤手空拳,更因为他那股强大的自信。所以这一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斗,她不禁兴奋得呼吸急促起来。好在这么多人聚集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多了她一人的呼吸声。
叶瀚扬掌中的剑散发着青翠的光芒,仿佛玉质在剑身内翻涌流动。随着它的不断翻涌,天地间似乎弥漫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压得月色和周遭明灭不定的火光也黯淡了几分。这股庞大的力量像穹庐倒挂,慢慢碾向陆浩谦。
然而陆浩谦似乎顶得住这股压力。他的内力尖锐、凌厉,就像是一支锥子。而锥子尖便是他的足尖。他的足尖正在移动,仿佛寻找可以戳破叶瀚扬那股强大的气场的地方。
叶瀚扬的脸上还是淡定着,就像他的武功一样,绵长,浑圆,无所谓破绽。
陆浩谦的足尖移动得越来越快,却始终找不到叶瀚扬的破绽。
所有的人脸色不禁都变了变。
以叶瀚扬的年纪,能够自如的控制如此强大的气场,已是非常不容易了。江湖中他这一辈人中,还没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但是现在有了,至少陆浩谦算一个。他虽然还没有找到可供出手的破绽,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淡淡的,温柔的,就像一位多情公子在暮春的花圃里望着凋谢的桃杏李枝一般。
然而这两股冲撞的气场却着实不轻松,他们所在的长阶两侧的奇花异草,都在微微摆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二人身上,杭语薇却盯着自己的师父阴寒枫。
阴寒枫是一个瘦小精干的老人,看上去比其他同门都要老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淫浸毒物的原因。总之他就像一颗被抽干了水的葡萄,一张尖尖的脸上有一双时刻放出精光的小眼睛,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就跟他的皮肤一样,毫无生气地耷拉着。此时他正眯着眼睛看叶瀚扬和陆浩谦斗在一处。
他的眼神就像两把刷子,而且是蘸着粘液的刷子,无论他看着谁,都像是要把人架起来刷酱准备去烧烤一样。所以杭语薇从小就对自己的师父惴惴的。她总觉得那双眼睛不是阴寒枫自己的,而是从别人脸上挖下来再装到自己脸上的,那种不匹配的感觉让人看了极端的不舒服。直到她出来行走江湖,见识了更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之后,才可以真正轻松地面对阴寒枫。这个老人的话很少,动手却很多,尤其是看到自己的门人切磋武艺毒功的时候,常常兴致所至的掺和进去,根本不管交手双方的死活。
现在杭语薇就担心他会插手叶瀚扬和陆浩谦的拼斗。
然而这个时候,陆浩谦已经出手了。
金光一闪,忽然漫天花雨影动。他的手中已然多了两柄金色袖剑,长仅一尺,宽不盈寸,自他青色袖袍中长出,犹如青花吐蕊,朵朵飞溅,登时罩住了叶瀚扬周身。
没人看清他的剑法,也没人看得出他两柄剑虚实如何,只因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叶青青的快剑跟他一比,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叶瀚扬的长剑青光一闪,抖出九朵剑花,却向那些金色花蕊慢慢飘去。
慢慢飘去,却将他周身全部护住。
“呛”地一声,青色的花、金色的蕊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刚才一切俱是幻景。除了钟雪霄、阴寒枫和练青虹这样的人,谁也看不出那一声交鸣声中,他们已经对过了九剑。
两人各退一步,眼中都露出赞许之色。然而这只是一瞬,叶瀚扬的碧色剑光已匹练般飞了起来,如江河奔流。这一招同样不快,而且简单得要命,就是直取中路,袭向咽喉。杭语薇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用如此简单的招式。
陆浩谦的面色却一点也不简单,甚至有些紧张。只见他双剑一交,像对峙的山峰,挡住了江河的去路。三剑相交,激荡的劲风吹得两人的衣襟猎猎作响,如江河转弯处激射而起的浪花一般。
可惜山峰虽能阻挡江河奔流的方向,却不能阻挡江河奔流的势头。叶瀚扬的剑招纷至沓来,涛涛不绝,一次次撞击着陆浩谦双剑架起的山峰。陆浩谦却也不急进攻,只是一次次地阻挡他的攻击。两个人的出招越来越简单,速度也越来越慢,然而每一击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大,周围已有花瓣片片飞舞,又为无形的漩涡卷得下沉,直至消失。
杭语薇完全看不懂,她不明白这两人为何打得这么“君子”,这么索然无味。
事实上以她的武功修为,自然不会知道这两人现下拼的,除了剑招,还有内力,每一招攻守之间,都暗藏着极大的力道,若是那一方稍一松懈,五脏六腑便会被震伤。
然而她却发现阴寒枫的嘴角动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东方煜同时扣紧了手腕。她暗道:“东方煜,师父的暗器我截不住,你的暗器我非截不可。”她甚至没有去想,是阴寒枫想要叶瀚扬死。
——在寒毒宫,很多弟子是被允许犯上的。阴寒枫甚至会纵容他们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既然杭语薇已经认定叶瀚扬就是自己要征服的对手,那么在她没有成功之前,无论谁要伤害叶瀚扬,她都敢出手阻拦。
就在这时,谷口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杭语薇回头一望,只见影影绰绰有数百个名花谷弟子疾行而来。为首的两人,居然是那在鹿鸣茶社中见过的柳凝霜和柳凝雪。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从身材上看,似是一男一女。
杭语薇见了,忽然灵机一动,她已经想到越过这群人的办法了。
这一行人动作奇快,转瞬便到了长阶前。钟雪霄只看了一眼,便冷冷道:“练青虹,你的徒子徒孙们到了。”
练青虹微微一笑,道:“你错了。”
柳凝霜和柳凝雪已经向练青虹遥遥拜了下去:“落花双壁向谷主复命。”
练青虹微微颔首,她们便四散开来,反倒将星河派、雪山派和寒毒宫的人围在中间。杭语薇暗中击倒一个女子,将她拖到花草丛中,便跟着那些人从两侧绕到了长阶的一侧,发现这里的花丛足有半人高,不禁大喜,心想若是钻进花丛中,在这种情形下大概任谁也发现不了。柳凝霜和柳凝雪自然不会发现那百多名手下中少了一个,她们将所有的女弟子分成八组,分别派往八处驻守。
这时那两个蓑衣人除去了斗笠,果然是一男一女。男的长得仙风道骨,女的生得温柔可人,若是再年轻二十岁,那双春水般的眼睛便可迷住天下男人。他二人没有与练青虹说话,而是看着叶瀚扬与陆浩谦。
杭语薇一望之下,下巴都快要惊掉了。这两人她也早就见过了,也是在鹿鸣茶社,那个傻乎乎一直在读书的中年书生,还有他的妻子都来了。她心中暗想,不知道和他们两夫妻坐在一起的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人,会不会也来这里。只不过她现在满心好奇都在长阶顶的宫殿里,于是不再犹疑,瞅了个空子便在花丛中猫下身子,向顶上飞速潜行
这时就听那男子道:“叶家的剑法确实不错。”
那女子道:“若我看,倒是二师兄的弟子使的双袖剑很新鲜有趣。”她的声音柔若无骨,就如她的人一般小鸟依人。
男子道:“纵使新鲜有趣,却终究不是青竹剑的对手。”
女子道:“这是自然,这柄剑若是配合大师兄的内功心法,简直就是天下无敌了。”
男子道:“看得出七师姐实在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
女子笑道:“七师姐的品格,自然是人间少有的,否则,大师兄怎么会为她痴迷一生!”
叶瀚扬的手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一男一女所说的每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青竹剑就是他那柄绿色长剑,而他们口中的“七师姐”就是他的继母云秋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