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然整个人都呆住了……原来他只是在试她，试她是不是真的在乎沐华阳，试她是不是真的爱他。现在，他应该知道了吧，她愿意陪沐华阳一起死，她愿意陪沐华阳坠进地狱。虽然可能在脱口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但是那样的坚持，那样的心情，真的代表她是很在乎很在乎他，很在乎很在乎沐华阳。
沐国的皇宫，在一排长长的石阶路上，一个穿着黄色单衫的男子就这样一直线走来，他迷失了眼睛，迷失了声音，迷失了前方的路。
身侧的玄月花开的灿烂，它们柔柔白白的好像长在树上的蒲公英，只被风一吹就漫起整个天空的璀璨。系在一侧的青丝散开，沐伽佑脚尖一动跳落到了石阶左边的湖池上，里面盈盈的水波折射出美丽的光芒来。
做了那么多，拼尽了所有的力量做了这么多，结果却还是得不到。
这便是这个世界吧……这便是所谓的公平吧。曾经有人对他说过，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是要靠着努力才能得到。那么沐华阳呢，他就可以如此轻易的得到，因为他是太子，因为他是第一个诞生下来的孩子。而自己……二皇子的名义要一直压在肩头，永远不得逾越。耳朵可以听见，眼睛可以看见，身体可以感觉到，然后那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都是他的。
即使现在他攻占了皇宫，即使现在他身着了黄衣，即使现在他可以称霸整个沐国！但是……他依旧只是二皇子，依旧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殿下，您在烦恼什么……”忽然一个轻轻淡淡的声音从遥远的湖池对岸传过来，沐伽佑没有抬头，他知道来者是何人，就是父皇身边的新纳的宠妃。当初就是她背叛了整个皇宫，让他轻易的攻破了皇城。
那个女子穿着一身淡雅的白衣，明明应该是很朴素的模样，却带着荷花瓣的柔美。她提着裙摆轻轻的走到沐伽佑的身边欠下了身：“殿下，你在烦恼太子妃囡囡的事情么……呵呵，我有方法让她只属于你，而不是属于沐华阳呢。”
沐伽佑没有理她，这个女人从一开始背叛父皇的时候他就对她没有什么好感，虽然能够如此轻易的攻城也是靠了她的帮助，但是对于一个会轻易背叛别人的人，他还是不想多接触。
女子并没有因为沐伽佑的忽视而觉得不悦，她轻轻的坐了下来，洁白的纱裙就这样直接覆盖到了地面：“太子妃现在之所以只关注着沐华阳，是因为他对她的好已经刻骨铭心了。沐华阳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他懂得如何保护她，懂得如何体贴她，懂得如何照顾她……而殿下您，您从来都只站在旁边，您只看着，从来都没有去到太子妃的身边，她自然对您不上心了。现在您只要让沐华阳把对太子妃的好全部都打散，让他做出令太子妃难以忍受，或者是会让她很悲伤的事，那么你便可以趁这个机会走近她的身边。”
虽然不想理睬这个女人，但是她的话却一点一点灌入他的耳里。他知道她表达的意思，他也知道他接下来可以怎么做。
但是……
——真正的相爱相惜，是无论对方成了什么模样都会继续鼓励下去，因为……那是这一辈都要守护的人啊。如果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强制的夺取，也不是霸道的索要……如果喜欢一个人，哪怕她还爱着别人哪怕她还待别人好，也要默默的看着，也要默默的保护着……
如若真的这么做了，顾清然会怎么样，她会悲伤吗？她会绝望吗？她的心……一定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疼的厉害吧。
“殿下，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您隐忍了这么久不都是为了太子妃吗？现在如果您轻易放弃的话，那可是成全了别人呢。到时候太子妃会依旧和沐华阳在一起，他们会白头偕老，而你……只能孤单一个人。”女子的声音又轻轻淡淡的传了过来，她笑呵呵的站起身，洁白的衣裙上不沾任何尘埃。
沐伽佑抬起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呵呵……”听了沐伽佑的问话，女子更是笑的开怀：“殿下担心什么，我只是一介女子，就算真的有什么目的，也只是希望可以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湖池又安静了，沐伽佑折过了身，他抬起头看着满天飞舞的白色玄月花，终于淡淡的喝出一句：“天牢。”
他要去试一试，试一试这个最后的方法，试一试这最后的一次。
即使会伤害到她，即使会让她悲伤，如若可以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他愿意用所有的时间来弥补她的悲伤，弥补她的痛苦。
皇宫最深处的天牢内，身着白衣的沐华阳被束缚着，脚下是盈盈的臭水池。他曾经的弟弟，一直默不作声总是看着他和顾清然玩耍的弟弟现在正站在对面，穿着一身橘黄的龙袍，肩膀处还有一片小而白皙的玄月花。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沐伽佑什么都没有说，他也陪着他站在水池里，看着他的哥哥浑身是伤，看着他的哥哥憔悴不堪。
“放过囡囡罢……”终于，淡淡的呼吸，轻轻的呵气，沐华阳首先打破了这个僵局：“她不适合皇宫的争斗……算作我此刻最后的请求，放过她罢。你要皇位，我给你……你要兵权，我给你……你要圣旨，我也给你……”
“你知……我要的不是这些。”穿着橘黄龙袍的沐伽佑看着被缚在铁链上的人。
当朱红的大门终于可以被打开的时候，顾清然已经憔悴的不行了，她被关在这个地方三天，不知道这三天里沐华阳到底怎么样了，他还被关在那样的水牢里吗？他的身体还好吗？他还可以坚持吗？
在这三天里她没有见着沐伽佑一次，他似乎是铁了心要在她面前消失一样。跟随她进皇宫的天落凤凰和异兽小白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她担心极了，真的担心极了。今天寝宫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她可以从里面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抓着身边一个侍卫焦急的问：“华阳哥哥怎么样，你们带我去天牢，我要见华阳哥哥，我要见他！”
“沐华阳不在牢里。”一个轻轻淡淡的声音从旁侧传来，顾清然转过头去，她看见沐伽佑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将他……带去了哪里……”顾清然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现在真的弄不懂这个人了，她一点也弄不懂他。之前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害沐华阳，但是每一次与他的对话，她都可以感受到他恨他，他嫉妒他……他真的是想要杀死他的！
沐伽佑没有说话，他只是转过身，带着一群侍卫离开了寝宫的门口。
顾清然焦急的跟了上去，她跌跌撞撞的一路走着，好几次都差点摔到了地面。走在前头的沐伽佑想要转过身去扶她，但是他忍住了……现在的顾清然有多对他排斥，他是知道。
沿着漫长的路走，穿过竹林，穿过走廊，穿过湖泊，穿过红亭，他终于来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宫殿门口，那个宫殿上悬挂的木牌写着这么几个字“柔香殿”。
是后宫里某一个妃子的宫殿。顾清然知道这里，以前小时候那些妃子们经常用糕点像引诱小狗一样引诱她。因为皇帝总是跟在她的身后，只要她去了哪里皇帝就会到哪里。妃子们为了留下皇帝在自己的宫殿，总是使出这样活着那样的花招。顾清然没那么傻，她不会轻易上妃子们的当，那些糕点她要吃多少只要挥一挥手就可以了，哪里用这么可怜兮兮的趴在地上吃。所以她很少进后宫的，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现在沐伽佑带她来这里，难道华阳哥哥在这个里面？
可是他在后宫做什么？享受这些美人儿的怀抱？华阳哥哥不会是这种人的，就算是，那一定也是沐伽佑强迫他的！
顾清然这么想着，然后飞快的推开宫门跨了进去。
他抱着那个女人，薄如蝉翼的嘴唇亲吻在她的肩膀上，让整个房间的暧昧都升腾了起来。
顾清然就如此站在门口，她脸上没有难受、没有绝望、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反而是一种怜惜，一种好像沉浸入深海，看不见天空的悲伤：“华阳哥哥……你不用那样辛苦。你的手在颤抖……”
白衣男子猛地一震，他呵出一口气，以非常平静的姿态对顾清然道：“囡囡……你若懂，便离开这里。”
“怎么离开，华阳哥哥在这里。”顾清然倔强的看着里面的人：“我是华阳哥哥的娘子。”
“那是父皇下的命令，儿时我们都不懂事。”沐华阳从床榻上站起来，他伸出纤纤玉手，上面的伤痕依稀可见。然后走到了檀紫的书桌前，执起笔，一封休书就这样从他的笔下诞生：“拿着这个，从此以后……你便自由。”
顾清然看着上面刺眼的字，脸上挽起一个冰冰凉凉的微笑：“休书？请问我的夫君，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我违反了七出的哪一个条例，让你写下这份东西。”
沐华阳侧着头，他已经无力看她了：“你做的很好，是我不够资格。”
顾清然忽然懂了，她真的懂了。沐华阳非要如此的写，非要如此的将她驱赶走，并不是因为他厌倦了，也不是因为他累了，而是因为他依然是想保护她，想保住她。
通过这种方式作为交换，那样她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好……”淡淡的扬起一个微笑，顾清然迈开脚步走过去。她伸出手，接过沐华阳手里的休书……时间就在这一瞬间定格，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她还是一个小娃娃，还爬在地上，而沐华阳则站在院子的另一头，看着她。
她撞上了他的脚，他轻轻将她从地面抱起来。
——你就是我那个逃婚的新娘吗？
——还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想起一个曲儿，忽然想起一个调儿，顾清然的耳边飘过那淡淡的……好似欢悦，却夹杂着悲伤惆怅的歌……是谁的三寸金月，等他的富贵无边，是谁的胭脂扣儿，染红扇面的风月；他随手写下的字，碎在你冰凉枕边，他笑把新人酒对，你凌乱在花间……给我一封休书，我搬到了东街，忘了洪同县，我在红尘外面……给我一封休书，我开个茶店，挣一枚一枚铜钱，攒下来世的嫁奁……
张扬着脸上的微笑，顾清然轻轻的拂下了手来，指尖的斑白，正好遮挡了上面的字。她缓缓的转身，缓缓的跨出宫殿，缓缓的踩在一排一排洁白的石阶之上。
一阵风从屋丛间穿过，吹飞了那张纸，吹飞了那字，吹飞了她的悲伤和惆怅。
沐伽佑站在那边看着顾清然，天空的光线照射下来，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地面浅浅的是散着光晕的斑白，天空茫茫的是白云飘过的痕迹。那张休书，沿着茫茫的天，沿着浅浅的斑白一直飞扬着，一直飞扬。
从写下那份休书开始……纵然你的悲伤我全然看在眼里，但是有的时候……即使是悲伤，也要装作不悲伤吧。所以这片天空，现在是晴朗的，因为华阳哥哥在微笑，明明痛在心里，却微笑着。
可是，她忍受不住，她不能像他一样微笑啊……
身子缓缓的蹲了下来，顾清然就这样在一片长长的石阶上，小的仿佛如天空飘扬的白色小花。然后，没由来的，眼泪就这么掉落了下来，一滴一滴，一片一片。她蹲在那里哭泣的像一个小孩。
沐伽佑站在那边看着他，她的哭泣她的悲伤全然的落入他的视线中。
——我喜欢华阳哥哥，我喜欢他。也许以前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同伴，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家人……不过现在，我可以很确定的知道，自己喜欢他，自己爱他。
——从再次相遇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开始，从他被你折磨成那副样子还担心我的安危开始，从他被关在水牢里还勉强冲我微笑开始，从他俯下身吻住我将所有的感情统统融进我的心里开始！！！我喜欢他，我现在已经知道我喜欢他！
——伽佑哥哥，如若你杀了华阳哥哥的话，我也会随着他一起去的！他死，我也死，他活，我也活。
也许，顾清然说的没错。如果喜欢一个人，看着她的悲伤……自己也会悲伤，看着她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