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装渐理君知否？笑指庐山古涧藤。——陆游《自咏示客》
只不过，这范安阳是常人，可这楚若绾可不一样。
她可是什么人啊！
且不说那些宫斗剧，单凭她的性格，进来前也得好好灭灭对方的威风。
这两人走的不紧不慢，观赏着府中景色，啧啧称奇，路过垂柳时，抚上一抚，踏过浅湖上拱桥时，往水中金鳞望上一望，显得无比随意。
她们俩这一路行来的神态，全落在阖府下人眼中，这些下人不免有些好奇，这位身份特殊的小姐他们也曾耳闻，说不出有甚好、有甚不好，但是身上的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感觉。
领路的小厮换成了丫环，还是挺稚美的一个小姑娘。范安阳和楚若绾跟在小姑娘身后，进了后院。
一位中年妇女端着黄铜盆子走了过来，半蹲行了一礼，然后服侍范安阳洗了把脸，水的温度不热不冷，恰到好处。
范安阳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她沉着地擦了擦手，将毛巾递了回去，然后说了声谢谢。
中年妇人听见这两个字，有些吃惊，略显慌张地退下。
楚若绾无奈地笑了下，自己忘记告诉范安阳了，来到这边并不需要客气，若是还摆出在澹州的那副态度，就显得有些多余和不合时宜。
就算进了内院，却也不是站在中厅，而是被丫环领着站在偏门。偏门那面墙上涂成全白，在门洞之上，却有一方微微突出的黑色雨檐。
站了很久，却没有人来理会，不知道是不是老宅给范安阳这个身份古怪的大小姐下马威，楚若绾心头渐渐生起一丝燥意，旋即深深吸了口气压了下去，抬眼看起那方黑檐来，仔细瞧去，发现这颇有古风的建筑，确实雅致。
“你，对就是你，我们家的小姐身体不好，你搬了椅子过来。”
小丫环依言去了，从厅里搬了一把木椅，这椅子有些重，她搬的微微气喘。
楚若绾走了过去，接过椅子，快步走到范安阳身边，将椅子放在地上。
“请小姐恕罪，这边似乎只有这种椅子。”
“没关系的，若绾做得很好了，谢谢了。”
这纯情到极致的人设，不愧是她楚若绾一手带出来的，在美颜攻击下，刚刚搬椅子的小姑娘脸红了。
丫环婆子们看到这少女竟然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吃惊不小——长辈未至，晚辈理应束手谨立阶前，哪有这样大模大样的道理？
但是听说是身体不好，倒也是能理解的。
回廊里传来一阵极细碎的脚步声，一阵极幽淡的香味随风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楚若绾侧头望去，只见一位贵妇人正满脸微笑地走了过来，这妇人面容姣好，双眸如漆，身上裙裾微摇，金铛微乱，但配着妇人身上那股含而不露的贵气，却让人不觉得如何招摇，反觉着理应如此。
范安阳微吸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妇人眉如远黛，一笑之下，满庭皆明，远远看着范安阳就说道：“安阳一路辛苦，且坐着吧。”
范安阳轻轻笑道：“姨娘好。”
来者自然是司南伯府里的二太太，这位太太姓柳名如玉，十几年前被司南伯爵收入府中。这位太太家中背景颇深，三代之内还出过一位国公。所以当年她嫁与司南伯做小，在京都里还惹出不少议论——众人都很好奇柳家是如何想法，竟然将自家女儿许给范建，虽然范建其时已经接了司南伯的爵位，但毕竟只是范氏大族中的远房——直到这十年里司南伯圣眷日隆，官位渐高，大家才服了柳家及这位女子的毒辣目光。
但很奇怪的是，司南伯一直没有将她扶正，这不论从情理上，还是从柳氏娘家的地位上来讲，都是绝对说不通的事情。
按照楚若绾的推测，这个女人大概就是给那些古早言情或种马文给主角磨刀的小boss，如果不是……那可能是因为爱情。
所以楚若绾在路上和范安阳交代过了，遇到这种千万别客气。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对方执意没事找事做，自己打不会撞枪口上。
范安阳对着这位二太太深深一躬：“安阳见过姨娘。”
柳氏亦是满脸微笑，但瞳子里却是闪过一丝莫名神采，听出面前这小姑娘紧紧扣住了姨娘两个字，却不像一般人那般称呼自己做二太太。
太太与姨娘之间的差别，便有若云霄与泥壤。
柳氏微笑着说道：“进来吧，大老远的，老坐在那雨檐下发呆是个什么事儿？叫外人见了，不得说我们范府是个容不得人的地方。”
容不得人？那自然是彼人有不可容之处，楚若绾心中轻叹，知道柳氏是在提醒范安阳自己的身份，倒也佩服对方说话漂亮。本来楚若绾也不准备让安阳在言语上多加ciji对方，明知道对方在京都这宅子里经营日久，占口头便宜没什么意思，但旋即想到，既然双方的利益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何必再容让太多？
随着二太太往厅里走，离她并不太远，贵妇身上特有的幽香传到楚若绾的鼻子里，她嗅了两下，觉得这香水还挺好闻的。
就是有点呛，闻多了就好了。
而范安阳心里还是紧张到爆炸，但表面上毫无波澜，依旧微笑和柳姨娘唠着闲话。
不得不说，还真弄出了点母慈子孝的味道。
茶上来了，是地道的五峰caihua，好茶。点心也上来了，是地道的江南小酥饼，好吃食。只是说完了沿途见闻，问候完了远在澹州的老夫人，说了些澹州海边的景致，京都有些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大家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柳氏和范安阳同时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陷入沉默之中。双方都意识到，彼此都不是省油的灯，玩这种言语上的试探没有什么意义，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就沉默以对。
所以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服侍的丫环们噤若寒蝉，连换茶时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楚若绾依旧站在对方身后，她深刻认为范安阳可以出师了，她完全没想到，这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妹子竟然能在柳氏的嘴下讨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