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怕了？”
方无悔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虎子，厉声喝问道。
虎子被他吼了一个哆嗦，阿浑也微微颤抖着避开了方无悔的视线。他的耳朵上还有一个明显的牙印，此刻那血痂不知为何裂开了，正丝丝往外渗着血。
方无悔见了便是一愣，旋即意识到他们失踪这几天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回来，脸上的伤痕尚能隐约可见，那身上的呢？身上的只会越发严重才是！
他连忙松开白慕云转而扯上了阿浑的衣领，随意一拉便露出大半个肩膀来。
果然，皮肤上是道道血痕鞭痕，甚至还有几道尚未愈合的刀口深可见骨。
阿浑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得随方无悔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自己身上。
虎子见状忙扑上去挡在阿浑身前，隔开方无悔，面色凄楚地说道：“少寨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兄弟几个身上都有伤，但好歹留了条命在，你、你也不用太过忧心了！”
“我问你，大壮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无悔似乎冷静了下来，语气轻飘飘的，可眼底的戾气反倒浓郁了许多。
“回来之前我都跟六皇子殿下交代过了，大壮他，他真的是自杀的！”
“钩子受不得疼，没挨几下打便承受不住了要说实话，大壮就、就骂他，还想挣脱绳索扑过去打他……”
“我和阿浑原是想着说些半真不假的话去骗那个瞿镇守，但大壮也误会了……后来，后来钩子被大壮骂的受不住，可能是自己也觉得对不住你对不住连云寨，就、就咬舌自尽……”
“大壮他，他便也趁人不注意撞墙死了。他还想让我们也跟着自尽，说是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听不懂，但是，但是我怕死，就……”
“那瞿镇守见一下子死了两个也慌了神，他没想过要跟咱们连云寨结成死仇，因而自他们死后便没在将我二人关在地牢里，而是找了个房间将我们给绑了起来——这情形也是六皇子和六皇子妃亲眼所见，他们来的时候我们正想逃跑呢！”
虎子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的说完了刘管家派人教他的话。阿浑则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点不敢对上方无悔的眼睛。
方无悔没有像了尘和白慕云求证，而是低低的问了一句。
“照你这么说，我们的事都是钩子说的，他也知道愧对我连云寨就自杀了。大壮也是，为了不让秘密泄露撞墙而死。而你们俩，因为扛得住，也因为怕死，所以活下来了？”
事实的真相当然不是这样，钩子一声没吭，连死都是悄无声息的。至于大壮，大壮是听不得他什么话都往外说，不住的拿头来撞他，要跟他同归于尽。
若不是他躲得及时，大壮最后一个头槌锤在了墙上，只怕他也会跟大壮一同脑浆迸裂而亡。
但虎子怎么敢跟方无悔说实话。他喉头一滚咽了口口水，眼睛睁的越发大了，努力作出一副值得信赖的样子忙不迭的点头。
怕方无悔不信，还将阿浑也拉了出来。
“是啊少寨主，你知道的，我是老实人，最不会说谎话了！还有阿浑也是，他胆子一贯小……我们，我知道我们是有些孬，但人哪有不怕死的呢！你要实在是生气，就打我们骂我们，狠狠打我们一顿！省的以后我俩连大壮的坟前都不敢去！”
说着说着虎子也红了眼眶，很是动容的模样。
“大壮他们的尸体呢？”方无悔又问了一句，只是这次却不是问的虎子，而是转头看向白慕云。
“瞿如许说已经着人安葬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将人挪回连云寨重新下葬。”
了尘淡淡回道。
“这就没了？大壮二人的性命就这么便宜么，六皇子殿下竟然没有多提些条件？可是也觉得他们命贱连条件都不配提！”
方无悔满眼都是嘲讽。
“当然不是，他们的命贵着呢！我打算要五百两银子和一些珍贵的草药，你呢？说到底你才是苦主，你打算要些什么赔偿？”
白慕云横插了一杠子，抬起头来直视方无悔。乌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方无悔冷笑一声，道六皇子妃有何高见，觉得若是在折进去两个兄弟值不值一万两的银票。
“你够了方无悔。”一旁看了许久的百里云朵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那两个弟兄的死也不是他们故意造成的。归根结底，不还是你们埋伏不成，反倒令自身受陷么？”
“何况那日他们走的时候慕云可是解了他们身上的毒，让他们活蹦乱跳着走的，谁能想到瞿如许竟然会将他们截获呢？”
“即便不怪他们学艺不精，你该责怪的也应该是瞿如许拷问手段太狠才是！”
方无悔偏头看了她一眼，未发一言，但眼神中明晃晃的说着此事不与她相干。
“是，这是你们连云寨与故友之间的私事，按说我一个朝廷中人人确实没资格置喙。可方无悔你别忘了，早在你们连云寨遇上三皇子的时候，全寨上下也都算半个朝廷中人了！”
“今日若是三皇子命令你那两个兄弟去死，你还会如此，还敢如此么？”
“只要你说你敢，那你现在就提着你的剑去找瞿如许报仇，我镇北军绝不拦你！”
说完这句，百里云朵当真给他让了一个位置，摆出请的姿势要送方无悔出门。
方无悔紧紧捏着拳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不觉间将牙龈都咬出血了。血丝顺着嘴角缓缓往下流淌，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低落在了衣襟上，将雪白的锦缎氤氲出了一滴滴红霞。
他紧紧地闭上双眼，眼皮底下滚动不断的眼珠将他复杂的思绪展露无遗。最终，他缓缓睁开双眼后绕过虎子与阿浑，游魂一般踏出门槛不知走向了何处。
但不论他走向何处，总归是知道作为作为大皇子嫡系，作为瞿家子弟，也作为一镇之首的瞿如许，并不是如今的连云寨可以轻易动得的。
他们除了和解，便只能和解。
方无悔离去的背影充满了萧索与无奈，屋内众人都静静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虎子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这一关总算是蒙混过去了。
阿浑却始终留意着，他们的少寨主一直说的都是两位兄弟。为了忠义去死的大壮理应如此，可虎子编排的钩子也同样没有被少寨主遗忘。
那他们呢，他们这些天受的伤吃得苦……竟然当不得少寨主一声好兄弟了么？
此时此刻，愧疚懊悔再度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淹没了阿浑的眼耳口鼻，令他觉得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这一关，哪里是过了，分明才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