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世人只知当今圣上最偏爱的是六皇子。可如今,原先的六皇子被人揭发不是皇室血脉,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萧珏容会被赶出皇宫,从云端跌落的时候,圣上却加封他为瑞王,成了一众亲儿子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获封王位的人。
圣上最偏爱的依旧是他萧珏容。
但自那日之后,他也的的确确是从云端,跌入了深渊之中。
“蓉儿,快过来!”
当今皇帝萧霆也不过四十许,可以称得上是年富力强。此刻歪倒在一张明黄的软塌上,不知何时已将外衣散开,含笑着朝他招手。
王公公替他奉完茶后便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偏殿之中再无旁人。
“是,父皇。”
萧珏容应了一声,在萧霆满含着期待与欲/望的眼神中,抬手取下了了发冠,一头如瀑青丝瞬间披洒在腰间,越发衬的他身姿如松、腰如韧柳。
原本萧珏容还以为,今天他听到亲儿子遇刺险些身死的消息,应当不会再有这种禽兽般的兴致。
可眼下他那迫不及待的表情证明,即便是亲儿子的安危也无法动摇他那恶心的欲/望。
也是,如果萧霆这个老匹夫当真是一个慈父的话,怎么都不可能在知道他身世的当天就作出那般令人作呕的举止。
无论他们有没有血缘关系,他们都做了快二十年的亲父子啊!
长发披散在脸侧,遮住了萧珏容的小半张脸,衬的另外半边肌肤如玉,眼波似水,使得萧霆看向他的目光越发痴迷。
“蓉儿,朕的好蓉儿,你终于回来了……”
越走近,萧霆的呢喃声越发清楚,萧珏容知道他这不是在唤自己。
他是将他当成了六皇子生母的替身。
都因为这张脸,这张该死的脸,为什么这张脸要与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被长发遮住的半张脸上,萧珏容的眼中是慢慢的愤恨与耻辱。
虽然他儿时也曾为长得像母妃而骄傲,可如今,这张脸所带给他的只剩下了无休无止的耻辱!
每日天方大亮之时,王公公都会亲自在偏殿中点燃一炉香,这香有凝神醒脾之功效。若是圣上兴致好,多留瑞王殿下一些时辰,那这香燃着燃着,还会有助兴的作用。
如果瑞王殿下今日不来,王公公自然得掐着点儿去换一炉香,只不过今日睿王殿下来了,却是不用费这一遍事。
他守在殿外,因内力极高,时不时可以听到殿内传来的喘息声、难耐的嘶吼声、勉励压抑的呜咽声……声声入耳。
第一天听闻的时候只觉心惊,再一回想圣上那道貌岸然的慈父面貌时也顿觉荒谬。
可听着听着,也快将近两个月,王公公早就听麻木了。
天长日久,在这深宫之中,在距离至高无上的皇权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让他麻木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这一件在此刻听来当真算不得什么。
王公公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及至申时,总算听到了瑞王殿下穿衣的窸窣声。
‘圣上真是越来越宠爱睿王殿下了,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王公公默默长叹了一声,再数了十个数,身后的朱红色的殿门果然从里面被拉了开来。
“瑞王殿下金安。”
他只略行了一礼,并未抬头直视萧珏容的神色。此情此景,还是看到的越少越好。
也没提出让人送一送瑞王,旁边的小太监同样只是按部就班的行礼。
他们都知道,瑞王殿下不喜阉人,每每与圣上密谈完毕都不会让人送。
可这一次,却让王公公等人失算了。
“小安子是吗?本王记得今日得去母后宫中请安,但有一样东西忘带了,你去东五所给本王拿来,本王就在御花园等你。”
东五所是皇子们在皇宫中的住所,原本成年或者封王之后就该搬出去的。或去封地,或在京中另开府邸。
如无意外,萧珏容今年及冠之后也该搬出去的,只不过,他如今情况特殊。
萧霆是给他封号的时候是顺便赐了封地和京中的府邸没错,可时至今日,他能回府的日子却屈指可数。
萧珏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并未停留在一王公公为首的太监身上,他始终看着云霓漫布的天空,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非常吸引他一般。
若不是这语气隐隐透着虚弱,若不是他勃颈处隐约可见的血痕,看起来似乎真的与往日无异。
王公公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萧珏容的白玉一般的脖子,因而没能留意到萧珏容眼底深切的悲愤,与隐而不发的杀意。
是了,今天是十五,照理说但凡是住在宫中的皇子都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可是这位的身份……再说,他上月也没去啊!
“是父皇嘱咐的,还不快去!”
察觉到小太监的迟疑,萧珏容厉喝一声催促道。
王公公也给小安子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向萧珏容告罪,便要进去伺候皇帝萧霆。
二人错身而过的瞬间,萧珏容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细微声响,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黄绵绵。”
这短短的三个字令王公公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双浑浊的眼珠不由得在萧珏容身上打量了片刻,连瞳孔都皱缩起来。
这样的失神只有一瞬,王公公长久以来的职业素养使得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没有回答萧珏容,只若无其事的挂起恭敬的笑容走进偏殿,亲自替萧霆擦身穿衣。
萧珏容也没显露出异样,嘴角不自觉的撇了撇,随即忍着身上的不适,迈开步子朝御花园走去。
王公公虽然暂时没说什么,但那一瞬间的反应已经很能说明,他新买回来的这个小丫头与前些年被查抄的江北黄氏一族果然有渊源!
当年江北大旱,万顷良田颗粒无收,饿死百姓无数。偏偏那时候还瘟疫四起,使得江北一地是怨声载道。
可这等骇人听闻的消息却始终被江北一手遮天的黄家隐瞒不报,当时的黄太守正是黄家族长的嫡子,同时也是,王公公的妹婿。
大旱是天灾,瘟疫源于人祸,哪一样都不是黄家能瞒得住的。
最终,消息递到金殿之上时,萧霆震怒,下旨将黄家满门抄斩以平民愤。
可念在他家治疗瘟疫有功——是的,瘟疫在朝廷派遣太医下江北之前,竟然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
这一点,朝中虽有疑问者众多,但随着害病的百姓们逐渐好转,且黄家给出的方子确实对于当年的瘟疫有奇效,终是将这功劳算在黄家的头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江北黄家即便治疗瘟疫有功,面对那罄竹难书的罪证也依旧无法脱身,于是最终的结果便成了:黄家男丁流放,女眷尽数没入教坊司充当官/妓。
此事发生的时候萧珏容不过才十二三岁左右,若不是当初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他本不会有太多的印象。
正如同他的变故是发生在两月前,身份转变的当晚,辗转反侧了一夜,总算令他想出了一个突破口。
萧霆身边的伺候的人有新有旧,唯独王公公这个从小跟到大的太监伺候时日最久,也是最忠心的一个。
只不过,再忠心的人也有家人,当年王公公也曾当着他的面,跪在萧霆面前恳求他放过自己的妹妹和唯一的亲侄女一命。
那时还没发现黄家有治疗瘟疫的方子,因而萧霆是打算一个不留的。最终有了治疗瘟疫这个功劳也算是给了萧霆一个台阶下。
辗转多年,王公公的妹妹早就死了,唯一剩下的亲侄女也不知被卖过几次,萧珏容寻了整整两个月,才总算在京城中一家暗娼馆里找到了姓名年龄最为符合的。
是的,暗娼馆。据说是因为王公公的妹子在世之时常常仗着兄长的权势欺压一众妾室通房,有时甚至连婆母也不假辞色。于是出事之后,以黄家老夫人为首,几个妾室通房从旁撺掇,使得那母女俩错过了王公公暗中派来营救的人,反而被卖给了别的拍花子。
这拍花子与朝廷中登记在册的人牙子可不同,都做的是走私拐卖的生意,人一旦落在他们手里就有如滴水入海,任是你本事滔天也难以寻觅。
何况王公公一辈子固守深宫,于宫外的事情也着实是有心无力,这才徒劳无功了这么多年。
萧珏容能找到黄绵绵也是巧合。
不过那巧合同样也是他此生都不愿再回想的经历。
他坐在御花园中等了许久,直到天幕上仅剩最后一点落日余晖之时,御花园中总算响起了第二个人的声音。
“瑞王殿下金安。”
平稳又尖细的嗓音自他身后传出,萧珏容勾起唇角,绽放出了今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王公公不必多礼。”
他没有转身,王公公也同样没有上前。即便先前被派去东五所的小安子此刻遵照他的嘱咐守在御花园外。
二人皆是谨慎小心至极。
“天色将晚,夜风刮人,殿下坐了这么久身上可有何不适啊?”
一个字都没有提到黄绵绵,却句句都问的是黄绵绵。
“放心,本王底子厚,且王府一应补药俱全,即便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回去歇息两天也就好了。”
萧珏容轻笑着回话,同样,每个字都另有所指。
【作者题外话】:写了删删了改,还是决定将萧珏容这条线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