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千瓷发愣之际，顾至也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他扬起嘴角，依旧是那个明艳的笑容，就连眼睛都明亮了起来，一点儿也没了方才看着张莉莉时候的冷漠。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再一次席卷过心头。
“放手啊！”
张莉莉喊着，挣脱了顾至的手，也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黎千瓷与顾至一齐看向张莉莉，两人都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拍门声。
众人正循声望去，孙家勇老师的声音已是响彻教室：
“都在干什么？”
“把这儿当菜市场了是吗？”
“一个个的，是来这个上课培训，还是来撩事斗非的？”
听到孙家勇老师板着脸的训斥，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作声，张莉莉和短发女生更是急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黎千瓷和顾至也没再开声，对视一眼后，各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孙家勇是老演员出身，在七八十年代参演过多部爆火的电视剧，在艺人培训班担任班主任也已经好几年了。
除此之外，他还是表演老师、台词老师。
对于表演，孙家勇是出了名的严肃和严厉，学生们自然也是不敢造次的。
还未到教室，就听见里内吵吵闹闹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孙家勇心中自然是清楚的。
在娱乐圈也混迹了那么多年，哪些人有弯弯绕绕的心思，哪些人是不安分的主儿，哪些人又是容易招惹是非的体质，他一眼便是了然。
在得知黎千瓷和顾至要作为插班生过来时，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眼下，学生们都不敢再多言，端正坐好的样子，大部分都是有几分心虚的。
凌厉的眼神扫过教室内的三十多张脸，见大家面上态度尚算可以，孙家勇也不将时间浪费在琐碎的事情上，直接开始上课。
这一节是表演课。
主要内容是要求学员们在规定情境中，进行真实的表演，可单人表演，也可组团。
题目是孙家勇当下随意出的，学员们先决定自己是单人表演，还是组团表演，三分钟之后，他随意挑人出题。
黎千瓷习惯当独行客，只等着三分钟过去。
没想到的是，顾至和方才被喊做“大陆妹”的女生都过来邀她组团。
面对两人的邀请，黎千瓷还没给出反应，他们已经从“竞争”变成“合作”。
只听顾至一句“要不我们三个一起”，女生立马点头如小鸡啄米，回道：“不是三个，是五个！”
她指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表示她还有同伴。
顾至瞬间为难地看向黎千瓷：“会不会太多人了？”
黎千瓷回以两人礼貌微笑：“不好意思，我决定一个人表演。”
她声音落下，孙家勇就敲了敲桌子：“时间到了。”
失落的两人只好强迫自己微笑着离开。
考核开始，孙家勇随意挑了几组，从表演到点评，半节课过去，他才将目光落在了黎千瓷身上：“就你吧。”
黎千瓷站起身来。
孙家勇出题：“你是一个被打入冷宫多年的废妃，今天皇帝驾崩了，而他留下遗诏要你殉葬。”
听到这个题目，在场学员们表情各异。
这是个难题。
有人蹙起眉头，思考着若是自己应对此题应该如何解决。
有人面上掩不住喜色，俨然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等着黎千瓷出糗。
也有人眼神担忧地看向黎千瓷，既期待她的表演，又担心她应对不来。
黎千瓷垂眸思考片霎，再抬起头时，她自信地走上台，往椅子上一坐，颔首，闭目，深呼吸。
再抬眸，坐姿都变了个模样，眼神深邃落寞，俨然已是冷宫中的那一位废妃。
孙家勇凝眸看着她，似乎有被惊艳到。
下一秒，他亲自扮演大太监，掐着声、捏着强调高喊：“皇帝驾崩了！”
随着他敲下桌面，“咚”一声，那句通告似乎从皇帝寝宫传到了冷宫之中。
黎千瓷闻声，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愕，随即下意识地起身，脚下却如瘫软一般，再次跌坐在椅子上。
她深呼吸，捂住因激动而怦然的胸口，一脸的难以置信，然后双目含泪，喜极而泣：“终于……终于……还是你先死了！哈哈哈哈！”
她仰头大笑起来，两行眼泪却挂在面上，是爱，也是恨。
众人皆是不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目光还是落在黎千瓷身上，人人都觉得她表演错了。
就连孙家勇也蹙起了眉头，面露疑色地打量着黎千瓷，像是在思量她这表演是对是错。
可是，作为老演员，尽管心生疑惑，他也并未将时间花费在思量之上，很快就接下戏，拿着戒尺充当拂尘，趾高气扬地走到黎千瓷面前，宣告她的结局：
“皇帝驾崩，吾奉遗诏，赐娴妃娘娘殉葬。”
听到这话，黎千瓷瞳孔猛地放大，先是难以置信，再是恍然，最后又是仰头大笑起来。
这一次的笑，充斥着绝望、无奈，以及对皇帝的不屑一顾。
随后，她笑着走到孙家勇面前，无实物表演，端起不存在的酒杯，喃喃自语道：“皇上啊皇上，你不是说，这辈子生不见死不念么？”
“到最后，黄泉路上，你怎么还要我陪你啊？”
“哈哈哈！爱不起，又放不下，你真是个懦夫！”
她笑得张扬，如同盛放的芍药，灿烂热烈，全然没有一个即将要死的人应有的恐惧。
随着仰头灌下毒酒的刹那，她倒在地上，最终带着一生的爱恨随着那位爱过也恨过的皇帝而去。
表演到此结束。
直到黎千瓷睁开眼，从地上起来，一屋子的人都还是没缓过神来。
起身后的黎千瓷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便缓步走到了孙家勇面前，毕恭毕敬地问：“老师，我刚才的表演如何？”
孙家勇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细细看她：“你演的废妃一点儿也不怕死，对于皇帝的死，也没有任何的悲痛。”
他用陈述句的语气，讲出心中疑窦。
黎千瓷瞬间明白他的提问，浅浅一笑，解释道：“因为，哀大莫不过心死，心早就死了，怎么还会有悲痛呢？”
“至于怕死？深宫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每天都活在生与死之间，何况一个被打入冷宫多年的废妃。”
“在我的故事里，皇帝与废妃因为信任，两人心生间隙，他对她爱不起、放不下。”
“废妃爱过皇帝，自然也因爱生恨，心死了，爱还在，但皇帝驾崩，所有的纠缠都应该结束了，偏偏皇帝要她殉葬。”
“她懂他的心思，他不甘心留她一人在世上，成全她与另一个人，哪怕她没有机会踏出冷宫。”
黎千瓷的一番解读，让孙家勇陷入了沉思。
在这个故事里，废妃有血有肉，爱得真，豁得出，皇帝反而成了小人。
而这样的故事，是他未曾思想过的版本，这一霎，孙家勇对黎千瓷有些刮目相看了。
接到黎千瓷即将成为插班生的通知时，郑筝那边并没有多余的介绍与交代，因此，他以为黎千瓷就是一个花瓶，妄想几节课恶补演技。
事实上，她只用一节课就让他感受到了她的天赋。
他教过那么多的学生，这两年来，只有黎千瓷让他有种惊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