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听山曲杳杳2025-06-24 14:4511,034

《1959》

###01

霍云深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毕业典礼上当众向我求婚,不顾霍家反对把我娶进豪门。

众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既不爱我,也不在意我。结婚三年连我的名字都能叫错。

有人问他:“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离婚?”

正巧初恋和她老公从身边经过,霍云深盯着他们亲密的背影,点燃了一根烟,淡淡一笑。

“成全罢了。”

我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微隆的小腹。

转头找医生竹马开了副堕胎药。

1.

医院的VIP诊室里,一片寂静。

“你再说一遍,你要什么?”

陆医生放下手中的病历本,回头皱眉看向我。

他一如既往地严谨认真,目光如炬让人无所遁形。

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我结婚五年,学会了说谎。

妈妈问我日子过得好不好时,我说:“很好”。

她还专程从外地赶来探望,自责不已,说不该因为攀附权贵让我嫁给霍云深,放弃了青梅竹马的沈博远。我轻轻摇头,温柔地安慰道:“这不是您的错”。

就连面对那位高傲挑剔的婆婆时,我也能装得温顺乖巧,说自己对老公的冷漠毫无怨言,嫁入霍家是我的福气......

看,说谎多容易。

我摘下墨镜,平静地说:“我有个未成年的表妹,她不敢来医院,想请我帮忙。”

陆医生定定地望着我,将病历本重重合上,冷冷地说:“不行。”

诊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凝固。

他甚至不需要检查,就识破了我的真实意图。

我心里叹气,坐到诊桌边,低头拉他的白大褂袖子,轻声说:“陆哥,我真的没办法了。”

陆医生僵着身子。半晌,窗外下起淅沥小雨。他转过身,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痛。

“早知会是这样,当时我就该......”

该什么呢。

我迷茫地看着他,他突然住口,掩饰般低下头,再抬起时已恢复常态。

他仔细给我做了检查,让我先回去。打胎不是小事,绝不能乱用药。

如果要瞒着谁,最好找个借口去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修养一段时间。

短短几句话,他就帮我规划好了后续。虽非亲兄弟,却胜似亲人。

我深深感谢他,戴好墨镜准备离开,推开门,雨水斜飘,正要迈步走进雨里,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医生追了出来。

一把伞,撑开。四目相对。

沉默许久,他终于开口:“外面雨势不小,我送你吧。”

我看着细密的雨丝,笑了笑,接过伞,婉言谢绝。

从医院到霍家别墅只有十分钟车程,雨很快停了。我收好伞,抖掉雨水,从侧门进去时,正好撞见从高尔夫球场回来的霍云深。

他没打伞,眼角被酒意染红,西装衬得他身材修长挺拔。看见我,他难得没有直接走开,而是慢慢走近,俯身盯着我说道: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跑哪儿去了?”

2.

他被雨淋湿了头发,连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这种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不然很容易产生被他珍惜的错觉。

我望着他的眼睛,里面闪着醉意朦胧的光,倒映着别人的身影。

我笑道:“老公你在跟我说话?”

霍云深下意识皱眉,他不喜欢我这样亲昵地叫他,直起身子,语气明显冷了下来:“难不成我在自言自语?”

我第一次没有回应,径直往前走。

傍晚的天色渐暗,别墅的感应灯次第亮起。

管家看到我的反应很是吃惊。

霍云深喝得有点多,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偏了偏头,在身后喊我:

“杨影微?”

这种叫错名字的事情时常发生。我侧头看了眼满院盛开的蔷薇,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霍云深对园艺毫无兴趣,却唯独让人种满了蔷薇。直到今天在高尔夫球场,我才知道原因。

原来他的初恋最爱蔷薇,特别喜欢那句“疏影微香,庭院深深”。

而我的名字恰好用了下一句:“湖风清软,暮色朦胧”中的字。

杨清暮。

霍云深从不夸我什么,却偏偏说这名字起得极妙。

这名字虽然动听,他却总是叫错。

我以前以为他只是太忙记性不好,现在才明白,我的名字好,不过是因为藏在他初恋喜欢的那首诗里。

却又不够好,因为不在她最爱的那一句里。

暮色渐深,路灯把我和霍云深的影子一前一后拉得很长。

像两个影子。

没有温度,没有真心。

回到房间,我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吹头发。

霍云深随后进来,满身酒气,也不说话,像在跟谁赌气似的,把浴室的玻璃门摔得震天响。

半晌,我安静地坐着,也不去管他。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我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打扰。

我能靠近他,还是因为半年前我们意外发生了关系。

不一会儿,霍云深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眉眼间阴郁,随手把毛巾扔在一旁。

沉默片刻,他见我还在那里慢悠悠地吹头发。

走过来一把抢过吹风机,随意地甩动着头发。

“你究竟在发什么脾气?”他酒醒了大半,熟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从白天高尔夫球场就给我甩脸子,一声不响就消失,问你去了哪儿也不回答,是不是觉得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3.

一连串质问。看来他彻底清醒了。

我双手放在膝盖上,抬头看他,认真地说:“霍云深,我从来没有恃宠而骄的想法,我离开只是因为有些事没想通,如今我想通了。”

“什么?”霍云深皱眉。

我决定把事情摊开说清楚,不想和他之间再有什么误会,免得日后徒增遗憾。

于是我用平静的语气告诉他,白天在高尔夫球场,我无意中听到他和朋友的谈话,知道了他不霍家族反对娶我的真相。

“当初她喜欢沈博远,可我和沈家从小有婚约,你为了成全她,一时冲动在毕业典礼上向我求婚,这才有了我们的婚姻。”

霍云深脸上闪过一丝僵硬,继而变成一种古怪的表情:“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内疚?”

“不。”我轻轻摇头,手指微微蜷缩,目光诚恳,“我只想问,如果我愿意和你离婚,并且保证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和沈博远有任何联系,让她放心。

”你之前喝醉时答应我,会帮我父亲洗清商业诈骗的冤屈,还我们杨家清白的事,还能作数吗?“

灯光下,霍云深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色阴沉:

”你拿她来和我谈条件?“

他冷笑一声,突然掐住我的下巴,狠声道:“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就算没有你,姓林的也不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让她伤心的事,娶你不过是个顺手的选择,帮她解决个困扰罢了。“

下巴很疼,我忍着,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既然如此,让这个困扰永远消失不就更好。我在这座城市一天,她心里就会有一天的芥蒂,总惦记着沈博远曾经对我的那点感情。

“而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让我这样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占着太太的位置,惹人笑话。两全其美,你何乐不为?”

霍云深眼神骇人,粗糙的手指慢慢下移,扣住我的脖子:“我说了,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要让你消失,我有的是办法,你没资格拿离婚这种可笑的事来和我谈条件。”

他压低声音的时候,有种特别的残酷和慵懒,仿佛一边在安抚,一边漫不经心地扼住猎物的咽喉。

4.

我本该心生畏惧。因为面前这个男人,我名义上的丈夫,宁愿杀了我,也不愿意帮我一点小忙。

此刻却莫名地,当他的手指掐住我脖颈时,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从心底翻涌。

是他执意要我嫁给他,一直冷落我,突然又和我亲近,态度缓和下来,还把我抱在怀里,替我擦眼泪,说了那么多温柔的话。

他说过,从今往后,他会做我坚实的后盾。

他会替我父亲讨回公道,让我们家重新抬起头做人。会给我撑腰,让我在亲戚面前扬眉吐气。

多动听的承诺。

等到酒醒清醒,这些话便被他抛诸脑后。

如今的我,不再期待什么依靠,什么宠爱。

我只想在那些醉酒时的甜言蜜语里,他能够实现一个,仅仅一个。

大概是因为怀了他的孩子,情绪格外敏感,我险些没忍住哽咽。

所幸及时止住了,狠狠咬住嘴唇,没说出“你答应过我的”这种示弱的话,否则岂不是又让他嘲笑。

既然美梦已醒,就不要再犹豫了。

“霍总说得对,是我痴心妄想拿初恋相比,实在可笑,以后不会了。”

我的顺从没让霍云深消气,他冷笑两声,松开我,摔门而去。

之后霍云深好几天没回家。

我想了想,给陆医生发了消息,让他准备好药物。另一边,我恭敬地向婆婆报备。

“爸爸忌日快到了,我已经好几年没回老家,想回去祭拜一下,尽尽孝心。”

婆婆一向看不起我家境普通,听我提起那个蒙冤入狱的父亲,眼里满是轻蔑。

何况我走后,她就有理由把闺蜜女儿接来,找机会介绍给霍云深当情人。于是还是勉强回应了一下,点头叮嘱了几句:

“去吧,也不用着急回来,衍儿那边我会说的。”

我自然一副感激的样子,轻声道谢。

离开霍家那天,阳光明媚。我拿着陆医生给的药,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坐上了去云南的高铁。

没有回老家。

###02

5.

第二天,下了车,我在高铁站出站口看到了姐姐。

她踮着脚尖张望,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忽然,她看见我了,笑着挥手:“暮暮!”

姐姐嫁到云南后,我们已经分别了好几年。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柔弱。变得丰腴了些,说话做事干脆利落,帮我拿着行李,挽着我上了车。

“你姐夫听说你要来,一大早就去农家乐订菜了,非要弄什么土菜,还不如让我亲自下厨。”姐姐话里嫌弃,眼中却闪着幸福的光。

年少时她不霍家里的阻拦,坚持和姐夫私奔到云南。从小娇生惯养的姐姐,宁愿吃苦也不妥协。

如今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这一点,我比不上她。

“还有你外甥,五六岁正是调皮的年纪,等会儿见了别被吓到。”

姐姐笑着握住我的手,絮絮叨叨说着家常,没问我为什么一个人来,也没问我为什么非要住酒店。

她始终保持着少时的温柔体贴,从不强迫他人吐露心事。她知道,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开口。

我却始终沉默。

我此行只为取回父亲留下的遗物。

当初父亲被诬陷后,妈妈几乎变卖了杨家所有的资产,才换来我们姐妹在老家的安稳。

只有那一个文件箱,父亲临走前特意交给了我们姐妹。妈妈性格软弱,父亲担心这些东西迟早会落入敌人手中。

父亲曾在某大型企业任财务总监,负责资金调度。那年公司资金链断裂,账目出现巨大亏空,且有大量资金去向不明。公司因此陷入危机,在并购谈判中被迫接受了极其不利的条件。

公司彻查财务部,处理了一批又一批的高管,父亲就在其中。

他被抓时始终沉默,受尽折磨也没有认罪。

判决那天,我在法院外拉住父亲的衣袖,他踉跄了几步,慌忙对我小声说:“保管好那个箱子,暮暮,你要好好活着。”

我那时还小,不明白。如今想来,那箱子里或许藏着当年的真相。

姐姐神色担忧,轻声询问:“这些东西你要来做什么?”

我收好文件,低头不语。姐姐上前一步,抓住我手腕,语气加重:“暮暮,你我都已成家,母亲在老家也住得舒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旁人总说,往事已矣,何必纠缠不放。

可我忘不了。父亲教我读书时的微笑,带我看海时的背影,还有......他绝望的眼神。

6.

以前我和沈博远在一起的时候,他答应我将来考上法官,一定会帮我查清真相,还我爸清白。

后来沈博远真的进了国家机关,当了要职,娶了上司的女儿,前程似锦。可他的承诺成了一句空话。

霍云深更是权势滔天,呼风唤雨,他是我丈夫,可我连他醉酒时的话都不敢当真。

这世上还能相信谁呢。

“姐姐,你要好好过日子。”我缓缓抽回手,“就当我从没来过。”

姐姐怔住了,手臂无力地垂下。

傍晚,我回到预订的酒店房间,拿出陆医生给的药片,倒了一杯温水。

我望着那两粒药,手指微微发抖。有些恍惚。

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沉重而暴躁。

“杨影微!”

影微。

我苦笑一声,闭上眼,泪水滑落,一口气吞下了药片。

砰的一声。

瓢泼大雨中,房门被踹开。

霍云深浑身湿透,手里攥着车钥匙,冷着脸冲了进来。

后面跟着慌乱的姐姐,还有神色紧张的陆医生。

姐姐扑到我身边,尖叫:“暮暮!”

我蜷缩在床上,剧烈的腹痛让我冷汗直流。

陆医生立刻开始检查我的情况,很快叫了救护车。

霍云深僵在门口,脸色铁青,被陆医生拦住没让靠近。

外面的暴雨拍打着窗户,狂风吹得树枝乱晃,花瓣纷飞,像是斑驳的血色。

姐姐关上窗户,泪流满面,走过来轻轻握住我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地说:“你怎么这么糊涂,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现在是不是很难受,暮暮,是不是痛得受不了?”

我想,我一定脸色吓人,不然姐姐不会这么害怕。

疼,太疼了。

我亲手结束了自己的孩子。

从心脏到指尖都在疼。

但我还是撒谎,声音颤抖着说:“不疼。”

与其痛一辈子,不如痛这一次。

后来,我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醒来听姐姐说,霍云深是连夜买机票赶来的,从机场来的路上闯了好几个红灯。

7.

他知道我走后,去找陆医生,威胁他说出我的下落。

姐姐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以为我是和霍云深吵架,一时想不开才做傻事。

“妹夫也被你吓坏了,昨晚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姐姐帮我掖好被角,叹气道,“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受这种罪呢。”

我沉默地低下头。

我该怎么告诉姐姐,霍云深只是把我当成安抚初恋的工具,囚禁在身边也只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

他不顾一切赶来,是因为我肚子里有他霍家的血脉。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能摇头,说我和霍云深不合适。

姐姐不信,说:“你没看见他昨晚急成什么样,都叫你小名了。”

我藏在被子里的手指狠狠颤抖。

“暮暮,暮暮。暮色朦胧,细雨纷飞。”姐姐回忆道,“爸爸最喜欢这句话,说你出生那天就是这样的天气,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想起爸爸,姐姐黯然一笑。随即打起精神,安慰我:“要不是你们夫妻感情深厚,他怎么会知道你名字的来源,这事连沈博远都不知道呢。”

房间里一片寂静,半晌,我突然开口:

“不是。”

姐姐投来困惑的目光:“什么意思?”

“他根本就记不清我叫什么。”我以为自己很平静,“姐姐,他心里有别人。”

我抬起头,从姐姐震惊的眼神里,看到自己眼眶通红,泪如雨下。

为什么。

这一时的痛,还没有过去。

知道真相后,姐姐对霍云深的态度彻底变了,连带着看陆医生都不顺眼。

她埋怨陆医生:“小陆,你也是,怎么这么容易就说出去了,害得那个人阴魂不散找来。”

陆医生一直紧闭着嘴,不为自己辩解,直到听见姐姐气急说他收了霍云深的好处,才忍不住开口。

“我没说!”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坚定,重复,“我没说。”

姐姐翻了个白眼:“那霍云深怎么知道暮暮在这里?”

被逼无奈,陆医生抿着嘴,说:“我...我实在放心不下暮暮,准备坐飞机来昆明,半路被他拦住了,这才...”

空气突然凝固,姐姐摸了摸鼻子,陆医生低头看地,耳根发红。

8.

我们三个人,还有沈博远,从小就是这样。

姐姐看着柔弱,脾气却倔强,陆医生是个闷葫芦,说不出几句话,而沈博远则是我们中最出色的。

沈博远有着精英男士的气质,还有着出众的口才,在政界上进可攻退可守,深谙人情世故。

他和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精英不一样,他热衷从政,渴望通过权力来实现自己的抱负。

所以当霍云深的初恋看上他时,他只犹豫了一晚。

“就算我不能娶你,也会一直对你好。”他这样对我说。

殊不知,婚后每次在宴会上相遇,他越过妻子向我敬酒,每次用温柔的眼神看我,不顾霍云深冷眼叫我,让我陷入了无尽的痛苦。

这场感情纠葛的闹剧,我决定抽身离开。

我要清醒抽身,去做更重要的事。

当晚,我婉拒了姐姐和陆医生的陪伴,找了个独处的理由。他们走后,我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到窗边,打开台灯,翻开了父亲留下的文件。

还没看几页,我的手就开始颤抖。

原来是这样......

我难以置信地凑近灯光,想看得更清楚,突然门被人撬开。

抬头,我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

是霍云深。

从北京追到昆明,又淋了一夜的雨,他眼底布满血丝,额头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掩饰不住疲惫。

他走进来,站在桌前,锐利的目光扫过我手中迅速合上的文件。

“这些东西我很清楚。”他突然开口。

我微微睁大眼睛。

霍云深冷笑:“无非是想为你父亲翻案的证据。”

9.

他嘲讽我不自量力,以为我是因为他不肯帮忙才一气之下跑到昆明,故意流掉他的孩子,想用这种方式报复他,逼他为我出头。

“我真是小看你了,一个弱女子,心思倒挺狠。”他冷着脸,盯着我的腹部。

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何必瞒着他流产,留着孩子岂不是更好要挟他。

我扣上文件夹,平静地说:“霍总误会了,我身体不好,这个孩子注定留不住,我怕你和伯母担心,才到姐姐这里来养病。”

窗外雨声如豆,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

“你还敢骗我!”霍云深逼近,低吼。

我不想看他,垂下眼,却被他一把掐住下巴强迫与他对视。

“说话。”他命令道。

四目相对,台灯的光在眼睛里闪烁。

良久,我叹了口气,伸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我没有说谎,失去孩子我也很难过。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拿父亲的遗物只是想留个纪念,就像你说的,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霍云深似乎被我手指的温度惊到,顿了一下,迅速收回手,站直身子陷入沉思。

“你明白就好,当年的事情错综复杂,牵扯太多。”

这番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不是不能帮,而是不愿意。不愿意为了我冒险。

我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霍云深自顾自去洗了把脸,坐在床边直直地看着我。

我皱眉:“我现在不方便。”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又不做什么。”霍云深不自在地别过脸。

我依旧站在原地,他烦躁地走来,把我抱到床上,裹进被子里,自己也钻进来,滚烫的身体从背后贴近,长手长脚环住我。

“你怎么这么冷。”他闷声抱怨。

我僵着后背,不明白他发什么疯。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催眠曲,我实在累了,意识渐渐模糊,不再在意身后的人。

“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别说那些刺伤我的话。”

沉默许久,霍云深贴着我的耳朵低语。

“别想过去的事了,我保证你在霍家会过得很好。”

夜色中,我冷漠地望着墙上我们相拥的影子,一言不发。

休养了半个月,霍云深实在看不下去陆医生对我的百般照顾:

“回北京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这种小医院的医生能懂什么。”

而且姐姐一家对他很冷淡,客气中带着疏离,反而跟陆医生亲近。这让霍云深很不爽。

有一次,他黑着脸对我说:“再不走,邻居都要以为姓陆的才是你老公了。”

语气酸溜溜的,像在吃醋。

谁是我老公,重要吗?何况他不是最讨厌我叫他老公吗?

我不懂他。

不过我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有些事还得回北京处理,就向姐姐一家道别。

我刚流产,霍云深为了照顾我身体,直接叫了私人飞机带我飞奔回去。

傍晚就回到了北京。

10.

刚到家,佣人就说婆婆已经接了闺蜜的女儿住下。霍云深随意摆摆手,似乎不以为意。

我也很平静,微笑着吩咐家里人好好招待客人。

这次去昆明,霍云深瞒着家里人,只说出差偶遇我,顺便接我回来。

婆婆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从客厅里招呼出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孩。

女孩羞涩地看了眼霍云深,轻声唤道:“霍哥哥。”

霍云深淡淡点头。

婆婆笑着聊起两人小时候的事,东拉西扯一阵,终于说到正题上,对美人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你霍哥哥结婚五年了还没有孩子,你也到适婚年龄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婆婆叫我名字,我才回过神,看到婆婆假意温和地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不管什么,顺从应下就好。于是我说:“我都听婆婆和霍云深的安排。”

话音刚落,霍云深突然站起身,语气冷淡:“妈,我和暮暮的事不用你操心。至于她,我会帮忙介绍合适的对象。”说完转身就走。

这番话让婆婆和美人都很尴尬。

出门后在走廊上,霍云深大步流星往前走,似乎在生气,很快就把我甩在后面,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真是喜怒无常。我在心里暗自腹诽。

看着霍云深离开,我想了想,也让司机开车跟了出去。

车子一路开到富人区,我掀开车窗看去,霍云深的车停在那里,抬头望去,一栋豪华别墅的门牌上写着“季家”。

一回北京就急着来这里。

爸爸的冤案果然和季家有关。

11.

“夫人?”司机小心翼翼地问,“要进去吗?”

我摇摇头,注意到他眼神中带着同情,大概以为我这个正牌妻子,看到丈夫对初恋情深义重,只能偷偷跟来看一眼,很可怜。

我便顺势装出黯然的样子,请他不要告诉霍云深。

司机用力点头:“夫人放心,我不会说的。”

我轻轻颔首表示谢意,关上车窗,收起表情,拿出包里的文件仔细翻看起来。

爸爸留下的文件很杂乱,其中往来最频繁的是一位同事,两人的电子邮件都提到了季国强。

这个人正是霍云深初恋的父亲,早年靠着和某位高官的关系,一路高升,成为京城名流。

季家借此平步青云,跻身豪门,季国强更是和那位高官的小儿子来往密切。

三年前那场金融危机,远东集团破产,总裁引咎辞职,于是季国强便顶了上去,那位高官的小儿子从此掌控了金融市场。

爸爸的邮件里提到,季国强曾想贿赂他,让他修改资金流向的账目,掩盖挪用资金的时间。爸爸没有同意,结果被后来空降的高管架空了职权,调到了闲职。

后来事情败露,为了平息舆论,上面的人就拿爸爸这种没有靠山的老实人顶罪。

理清了来龙去脉,我悲凉地冷笑。

难怪霍云深不肯为我翻案,那位高官曾经提拔过他,季国强在商界更是对他多有照拂。

原来都是一伙的。

我收好文件,心里犹豫不决。

起初不知道爸爸遗书内容时,我打算豁出去,哪怕搭上性命也要去媒体曝光真相,到时候我顶着顾太太的身份,一定能把事情闹大。

哪怕只是为那些被牵连的无辜者讨个公道。

但现在,正如霍云深所说,这里面牵扯了整个京城权贵圈的利益网,恐怕我连曝光的机会都没有。

正迷茫时,车子突然停下,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隔着车窗,轻声问:“暮暮?”

摇下车窗,沈博远修长的身影在夕阳下,他弯下腰,眼神清澈温和,神情略显严肃,淡声道:“出来,我们谈谈。”

江边,柳树依依。

天气闷热。沈博远走在前面,白衬衫被风吹得翻飞,手腕上戴着一条编织手链。

我看着那手链,眼睛像被刺痛,赶紧移开视线。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两个少年的身影。

女孩在游乐场赢得一条编织手链,开心地在长椅上转圈,男孩皱着眉,轻声提醒:“这么大了还这么幼稚。”

话虽如此,当女孩转身调皮地把手链系在他手腕上时,他没有躲开,低头看着,温柔地笑了。

......

沈博远在一棵柳树旁停下,他抬眼,深深看着我:“你的事,我从霍云深那里都知道了。”

我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虽然不说,心里一定怨我,这些年一直躲着我,什么事都不愿意找我帮忙。”沈博远苦笑。

我别过脸去:“你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再说我们都已婚,保持距离是应该的。”

“你筹划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着我。”沈博远说。

他伸手拨弄着身边的柳枝,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忧虑。

“你不在商界,不知道其中的凶险。这些人背后都有强大的靠山,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跟他们斗?这事得慢慢来。”

我看向他,眼神闪动:“我何尝不恨自己是个女人,如果我像你一样这么容易进入政界,像其他男人一样受到重视,我也能有千百种办法去谋划,我也能从容不迫地等到最佳时机!”

12.

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

“可我不是。”

我站在阴影里,前路迷茫:

“你说我不懂商界的险恶。可你知道被困在豪门里,每一步都受制于人的滋味吗?”

沈博远愣在原地。

“就算赔上这条命,我也认了。”

我转身要走。

“暮暮!”沈博远回过神,追上来,“我答应帮你,这话永远有效,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不信。

“暮暮!”

我继续往前走。

“暮暮!”

沈博远追出树林,几步追上来拉住我。他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什么,忽然顿住。

我跟着回头,只见霍云深坐在车里,冷冷地看着这边。

霍云深带我回家,一路无言。

夜里,我坐在梳妆台前摘下项链,霍云深默默走过来,破天荒地,帮我梳头发。

屋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霍云深开口:“你跟着我去了季家。”

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语气笃定。

我睫毛轻颤。

“难道不该告诉我去做什么吗?”

霍云深拿起卸妆棉,动作轻柔地替我擦拭脸:“你不问,因为你不在乎。”

他嘴角泛起冷意:

“你不在乎我们的孩子,不在乎我身边有谁,也不在乎我心里装的是谁。只要能找到帮你爸爸洗清冤屈的人,你就会不顾一切地靠近他,是不是这样?”

镜子里,两人四目相对,这么近的距离,却都看不透对方的心思。

深夜的风吹进窗户,发丝轻扬,遮住了眼神。

“是,我不在乎。”

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不神不知鬼不觉让我消失,否则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不择手段找季家报仇,让你的初恋失去靠山。”

头皮突然一痛,霍云深揪住我的头发,眼神阴沉。

他能轻易地掐死我,但他没有。他的手在发抖,但他在忍耐。

我仰头,冷笑:“怎么不动手?舍不得?”

霍云深眼神闪烁,一时慌乱。

我愣了下,讽刺地笑了:“你爱上我了?利用我,冷落我,连我的名字都叫错,这么看不起我的霍总,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我了?”

梳妆台被撞得一响,化妆品散落一地,霍云深愤怒地把我按在镜子前:“别得寸进尺!”

我在镜中瞪着他,眼里是宁死不屈的倔强。

霍云深呼吸急促,半晌说不出话。

突然,他松开手,扶着桌子,低下头:

“你说对了。”

13.

窗外传来车声。

“我不愿承认,但知道你离开,失去我们的孩子时,我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害怕。”

“我怕你,杨清暮,”他自嘲地笑,“我故意叫错你的名字,不愿相信自己会被你影响。”

“我怕你一旦对我示好,我就会不顾一切帮你。那天晚上我差点就被你说动,要豁出去帮你对付季家。”

“可是,凭什么......”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

是爱吗?是恨吗?

不知不觉间,我这根刺已经扎进他心里,想拔也拔不掉了。

“你赢了,杨清暮。留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这次我说到做到。”

霍云深笑着,眼神却很落寞,手轻轻抚摸我的脸,一下又一下,仿佛想抹去我冷漠的表情,找回从前那个会因他靠近而脸红的杨清暮。

那个还对他抱有期待的人。

“什么都给......”我轻声说,“我要季家倒台,要真相大白,要给我父亲和那些冤死的人一个交代,你给得了吗?”

你给得起吗?

霍云深沉默良久。

第二天清晨,阳光穿过云层,照亮了整座高耸的法院大楼。

法院门前,记者云集。

我穿着黑色套装,站在台阶上。

“我是杨清暮,前金融监管局副局长杨明志的女儿。我要实名举报季氏集团董事长季正勾结官员、操纵市场、制造金融危机,导致数百家企业破产,数万人失业!”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14.

“金融市场的命脉,几十万人的生计,都被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让多少企业破产倒闭,多少人流离失所,却还在高位上为所欲为,继续掠夺民脂民膏,制造新的金融风暴!”

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对准我,闪光灯此起彼伏。人群中,我看到了季国强和霍云深的身影,但已经顾不上他们脸上是什么表情。

豁出去了。

豁出这条命。

没人敢说的。

我来说。

“每个人都有父母,都有兄弟姐妹,都有至亲至爱!”

那些坚守岗位、恪尽职守,却被构陷入狱的清廉公职人员。那些血本无归、家破人亡,甚至选择跳楼的无辜投资者。

我强忍住泪水,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却坚定:

“我恳请最高检察院彻查此案,还死者一个公道,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就算我因此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阳光渐渐西斜,终于有检察官走出来,宣布立案调查。

工作人员领我进入大楼录口供。

门前,季国强和霍云深一左一右,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抬头挺胸,坚定地迈上台阶。

这座庄严的法院大楼,见证过多少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如今,我的脚步也踏上了追寻真相的征程。

我不知道能平安走到最后,是运气使然,还是有霍云深和沈博远在暗中相助。

等我从法院出来时,夕阳已经西下。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未来等待我的是牢狱之灾,还是沉冤得雪,我已经无所畏惧。

能做的都做了,无愧于心。

我仰望天空,暮云翻涌,晚风轻拂。

爸爸,女儿尽力了,您可以安息了。

......

所幸检察长秉公执法,得知这桩大案后,立即组织专案组调查。

然而季家背后势力庞大,要彻底击垮并非易事。案件反反复复,扯皮推诿,一直拖到年底,又是一年寒冬将至时,终于等来了沈博远所说的转机。

那一天,那位高官突然落马。

全城震动,七日轰动。

季国强失去了靠山,霍云深重提远东集团旧案,季家的金融帝国轰然倒塌,格局被彻底打乱。

霍云深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却还要分神派人保护我。

他阴郁的性格依旧,有一次甚至气得吐血,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就算你恨我,也得在我眼皮底下恨。”

我只能沉默以对。

15.

直到某个清晨,我路过那片种满蔷薇的花园,一个园丁停下来,对我说,霍云深已经下令这两天要把这些花全部铲除。

我凝视许久,轻声说:“错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花。”

那天,我没有回家,只在花园的石桌上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

沈博远已经为我安排好了出国的身份和机票,他如今在政界如鱼得水,重审旧案一事也让他声名鹊起。他没有和季家千金撕破脸,而是好好供养着她。

悄无声息离开北京那天,我短暂回到了曾经被查封的老房子,推开布满灰尘的院门,竟看到满墙疯长的蔷薇,艳丽夺目,像一片燃烧的晚霞。

耳边仿佛响起了女孩清脆的读书声,无忧无虑地坐在秋千上轻晃,温和的父亲在身后微笑。

微风簌簌,树叶沙沙作响。

我望着这一院荒芜,听着那穿越时空而来的记忆回响。

无声启唇,默念一句——

爸爸,女儿做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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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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