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手持象牙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银护甲轻轻刮过女儿乌黑的发丝,发出细微而又刺耳的声响。铜镜之中,陈璐的脸色惨白如纸,恰似一尊毫无生气的瓷俑,眼尾那浓重的青黑之色,犹如被墨汁肆意浸染,仿佛是无数个无眠夜晚的沉重烙印。她神情麻木,任由母亲将金丝凤凰钗小心翼翼地插入鬓角。张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仿佛被什么东西哽在喉间,轻声说道:“女儿,到了那边,你可要好好照看自己啊。”说着,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女儿颈后那蝶形胎记,那胎记宛如一只灵动的蝴蝶,却承载着无尽的回忆。
梳妆台上的龙凤烛,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惊扰,突然爆出一朵大大的灯花,火星四溅,落在红绸帷幔上,瞬间映得陈璐额间的金箔花钿格外刺眼。她死死地盯着镜中自己那僵硬的唇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个月前的桃林美景。那时,桃花灼灼,如天边云霞,项云站在烂漫花丛中,温柔地将一支木簪插入她的发间,眼神中满是深情与期许,轻声说道:“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带你去看东海的日出,那里的日出,一定美极了。”可如今,世事无常,那片曾经承载着他们无数美好回忆的桃林,已被金家无情地烧成灰烬,化作一片荒芜。而此刻,她鬓边这支奢华的鎏金凤凰钗,尾羽上镶嵌的红宝石,在她眼中,却像极了项云咽气时从嘴角缓缓滴落的血珠,触目惊心,让她心痛如绞。
“妈,我没事儿,你快梳完,我好上路。”陈璐的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划破了这压抑的寂静。张氏闻言,如遭雷击,手中的木梳“当啷”一声坠落在地,在坚硬的青砖上砸出清脆而又突兀的回响。铜盆里的梳头水,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泛起层层涟漪,倒映着母亲弯腰拾梳的身影,陈璐清楚地看到,母亲的头发已不再如往昔那般乌发如瀑,仅仅半年时间,鬓角竟已爬满了霜雪,那是岁月与忧愁无情留下的痕迹。
张氏颤抖着再次举起梳子,对着空气虚梳三下,声音沙哑地念叨起来:“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然而,话还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十二响震天炮,那声响如惊雷般震耳欲聋,瞬间惊起了檐角栖息的寒鸦。寒鸦扑腾着黑色的翅膀,慌乱地掠过窗纸,它们的影子投射在红绸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阴影,在陈璐眼中,竟像极了刑场上晃动的绞索,预示着她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媒婆那尖锐刺耳的嗓子穿透雕花窗,高声喊道:“吉时到——”话音刚落,八个身着绛红喜服的轿夫,迈着沉重的步伐,稳稳地抬着鎏金大轿停在了阶前。那轿帘上绣着的并蒂莲,不知为何,竟缓缓渗出暗红的水迹,仿佛是被人用指尖蘸着鲜血精心描过一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陈璐被人轻轻架着起身,双脚不由自主地碾过撒在地上的红枣花生。这些原本象征着“早生贵子”的喜庆果实,此刻在她脚下纷纷碎裂,露出里面发黑的核,恰似她此刻破碎绝望的内心。
天井里早已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邻人,孩童们手持纸花,在人群中欢快地奔跑嬉戏,他们清脆稚嫩的歌声,混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空中回荡: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迎亲队伍的最前方,八只驳兽威风凛凛地昂首嘶鸣,它们的利齿被朱砂染得鲜红,犹如刚刚饮过鲜血,每只兽首上都系着三尺青丝。十六只三青鸟口中衔着红绸,从天际悠然掠过,它们羽翼间滴落的,并非清晨的露珠,而是暗红的血珠,血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点点滴滴砸在看热闹的百姓头上。百姓们惊慌失措,有人赶忙伸手惊惶擦拭,却惊恐地发现,那血迹仿佛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擦不掉,反而在额间慢慢凝成了乌鸦形状,仿佛是一种恶毒的诅咒。街道两侧,商户们早早便候在了青石板路上,个个神色恭敬,手中稳稳捧着金家派发的鎏金托盘。盘内,五彩纸屑与花瓣相互交织,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一场盛大仪式的开场。当迎亲队伍那威风凛凛的第一只驳兽迈着沉稳步伐,缓缓踏过街角时,瞬间,如雪花般细碎的花雨纷纷扬扬地扬起。这些花瓣在弥漫的晨雾中肆意飞舞,交织出一道如梦似幻的斑斓拱门,仿佛要将这世间最美好的祝福都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