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白寒江情绪不大对劲，宋闻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小心翼翼地问：“寒哥，闵导怎么说？”
“他说……”白寒江皱起眉头，神情纠结，“他说，顾言的角色被人顶了。”
宋闻怔住：“什么叫……被人顶了？”
白寒江瞟他一眼：“就是有人靠走后门进的剧组。”
“啊？怎么这样……”宋闻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经历过不少事，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情况。有的人天生就高人一等，可以在他的权利范围内为所欲为。在金钱和权势面前，什么“平等”和“公正”，都是笑话。
这一点，宋闻明明早已深有体会。
可人生重来，当类似的事真正降临在自己身边时，再多的道理也不能说服他平和接受。他还是会不甘，也还是会愤怒。
一股突如其来的火气猛地窜上心头，烧得宋闻脑子发烫。
但很快，这股怒气就不吹自灭，紧随起来的是一阵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愤怒又能怎么样呢？发发脾气又无济于事，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凭什么……”宋闻垂头丧气，小声自言自语，“你明明准备得那么认真，还那么有信心。就连王编都……”
“好了。”白寒江看不得他这幅样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算作安慰。
他说：“我还没说完。虽然这个角色被人顶了，但闵涛导演问我，愿不愿意演其他角色。”
“啊？！”宋闻霍得抬头，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导演愿意再给您一次机会？！”
白寒江斟酌了一下措辞：“嗯……也不算是机会吧，他就是问我，愿不愿意演反派。如果愿意的话，就不用再试镜了，月底直接进组。”
“啊！！！”宋闻惊叫出声，微微仰着头看向白寒江，黑黝黝的眸子中满是惊喜。
“太好了！！！”
开心又激动的青年不善言辞，嘴唇蠕动了许久，才憋出这三个字来。
白寒江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笑容感染，嘴角也勾了起来，就连语气中都带着笑意：“我就当你是祝福我了，虽然我还没答应。”
这话把宋闻说愣了，青年不解地望着他，问：“为什么啊？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对反派这个角色还不够了解，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合适，或者是不是能演好。”
“可既然闵涛导演愿意让您演反派，那说明他一定是觉得您合适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至少得给我点时间，让我做些准备吧？”白寒江语气无奈，“我没办法去接一个完全不了解的角色。”
“……”
宋闻听完，觉得老板那点专业上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不过在他看来，这不算是坏脾气。
所以他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应道：“好吧，既然寒哥已经有主意了，那我支持寒哥。”
白寒江再次笑了，他实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青年的脑袋，轻声说：“嗯，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宋闻没有在意男人这过于亲昵的动作，他很快振作起来，招呼道，“寒哥，来喝排骨汤！”
望着青年的背影，白寒江收回手，状似无意地垂在身侧，指尖摩挲了几下。
他口中说：“嗯，来了。”
心里却想着：有点硬，刺刺的，还挺好摸。
*
接戏的事没有什么悬念，很快就定了下来。
白寒江在接收闵涛发来的更加完整的剧本后，花了一个通宵的时间仔细研究了《暗箱》反派裴无宴这个角色，第二天就联系闵涛，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让白寒江感到意外的是，裴无宴这个角色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复杂。
白寒江在看完剧本以后给裴无宴这个人打出的最大的标签是“变态”。所谓“变态”，就是一些常人无法理解，更无法共鸣的行为及思想。
裴无宴的变态并不体现在表面，也不体现在他的言谈举止，或者说，他的变态是很隐晦的，不仔细去观察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剧本中给出的裴无宴设定中有这么一条：一所普通大学的教授，三十三岁，性格温和，有爱心，经常喂养流浪猫狗。
表面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温文有礼的高知分子的形象。
可就是这么一个“温和”的人，却几乎操纵着整部剧的故事走向。在剧中，主角一开始就掉入他的布局却不自知，之后就一直像是追着骨头的狗一样，一直被裴无宴牵着鼻子走。
而裴无宴本人，从头到尾都像是在玩着一场漫不经心的游戏，他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当用来取乐的宠物，引着所有人在他布下的“游乐场”中表演。
哪怕“游戏”中发生再多的悲剧，在他看来也不过值得一笑而已。
前期裴无宴这个人的戏份不多，每次出场都极其不起眼，让剧中其他角色乃至于观众都深深以为，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龙套。直到剧情进行到三分之二的地方，“裴无宴”这个名字才终于引起主角的重视。
剧本看到最后面，白寒江惊讶地发现，裴无宴这个角色对于剧情的作用和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反派”。毫不夸张地说，裴无宴一直在推动整个故事的剧情进展。
最重要的是，裴无宴有着极其复杂的性格。温和善良并不只是他的面具，他对待小动物时的耐心与温柔并非表象，可他对待同类时表现出的残忍和冷漠也是真实存在。
裴无宴这个人的心理，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畴。
而这正是最吸引白寒江的地方。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公寓客厅的沙发上，白寒江抚着剧本中的某一行子，低声对坐在他身边的宋闻说道。
“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他现在的性格，形成了他对世界的看法。而他对世界又抱有怎样的态度？他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存在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白寒江的眼中闪过一丝让宋闻无法理解的情绪。
宋闻觉得，现在坐在他身边的白寒江有些陌生。
他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寒哥？”
白寒江没有反应，头颅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闻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默默地站起身来，走进卧室，拿上一样东西，又回到沙发旁。
白寒江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姿势都没有变。
宋闻开口：“寒哥，该吃药了。”
一句话把出神中的白寒江唤了回来。
“什么药？”白寒江抬头看向宋闻，眼神迷茫，身上那股令人不适的气息也瞬间散去。
“健胃消食片。”宋闻说，“晚饭吃太多了，怕您坐着不动消化不好。”
白寒江对吃药这件事特别敏感，哪怕只是吃消食片也不愿意。他皱着眉拒绝：“我消化挺好的，用不着。”
宋闻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刚才我还看见您在揉肚子呢。”
白寒江放在肚子上的左手一僵。
他刚才……好像还真揉了……
在宋保姆的监督下，白寒江不情不愿地吃了消食片，然后又被宋闻催着去睡觉。
宋闻离开前，还特意嘱咐他：“您不要再看剧本了，好不容易才把作息调回来，不能再熬夜。”
白寒江看着絮絮叨叨的小助理，忍不住说了句：“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该不会是宋伯找来跑我这当卧底的吧？怎么唠叨起来跟宋伯一样，没完没了的？”
被老板嫌弃了，宋闻的自尊心有些受挫。他抿抿唇，澄清道：“我之前不认识宋伯。”
白寒江又想笑了：“我当然知道，开玩笑的。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宋闻沉默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剧本明天再看。”
白寒江哭笑不得：“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听话的，宋老妈！”
宋闻不喜欢这个称呼，不大高兴地走了。
一直开着车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宋闻才忽然间想起来。
为什么白寒江听到他的唠叨，第一个想到的是家里的管家，而不是他的妈妈呢？
……
小助理走了以后，公寓一下子就空了很多。此时是已经是晚上，空气中没有饭菜的香味，卫生间没有洗衣机嘀嘀嘀的响声，客厅里也没有小助理那个老年机标志性的消息提示音。
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哪里都没有那个忙碌的身影。
白寒江少年时期就从祖宅搬了出来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独居早就习惯了，此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却忽然冒出一丝丝矫情的伤感。
他本想拿起剧本，再次尝试浸入到角色里去，体验角色的感情。手刚刚触碰到剧本的边缘，却又响起某人在耳边反复念叨的那句话。
“明天再看吧。”
那就……明天再看吧。
不拿着剧本，手里就有点空荡荡的。白寒江久违地点了支烟，起身去了阳台。
头顶还搭着今天宋闻洗好的衣服，风一吹，洗衣液的清香就散落下来，落了白寒江满身。
两相对比下来，手中香烟的味道就让人难以忍受了。
白寒江把才抽了一口的烟掐掉，举目向栏杆外眺望。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房价昂贵，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再加上这个小区建成没几年，这就导致，一个地理位置不错，面积也挺大的小区，却没有几家住户。放眼望去，楼一座又一座，却是一片漆黑。
其实仔细想象，这里的房价虽然贵，但要是租的话，好像也没多少钱……
白寒江拄着下巴沉思起来。
他没记错的话，好像楼上与他相对的那套房子，一直没人住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