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小伍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一片乌黑中,他朝身下摸了摸,感觉出自己是躺在一个厚重的海绵垫子上,本能告诉他这应该是一所潮湿陈旧的牢房,牢房里没有灯,一片乌黑,看不见天,亦看不见地。
“有没有人?”他朝着空无的空气嘀咕了一声,墙角处传来的窸窣的脚步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往他这边移动。
“谁在那里?”他警觉地从海绵垫子上爬起来。
“嘘,你小点声,别把魔鬼招来。”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你是谁?”明小伍摸索着一步一步地向前移,他的手刚刚碰触到冰凉的钢筋,就被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握住了四指,他的心一惊,蓦然把手指抽了出来。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粗糙的触感犹如皲裂的老树皮磨得手指生疼,潮湿、凉得浸人,像从深井里从爬出来的刺猬!
“新来的,你是从上面来的?”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上面?上面是哪里?我不知道,我的头受伤了。”他用手摸了摸脑袋上缠的绷带,先前发生了什么竟然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哼哼,你糊弄我哩,三狗子绝对不会抓一个傻了吧叽的毛头小子到这地方来。”沙哑的声音似乎饱含着激烈的愤怒。
“三狗子是谁?”明小伍愣了。
“狗腿子,你别朝老子装疯卖傻,回去告诉你主子,老子还是那句话,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他妈地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
钢筋那端的人忽然歇斯底里发起脾气来,黑暗中一个又一个的小石子纷纷朝着明小伍投掷而来,砸得他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本来就头疼的明小伍气得冲他嚷起来:“神经病啊你!”
明小伍摸索着拾起小石头在黑暗中朝着那人乱丢一气:“别以为我好欺负,蚂蚁急了还咬人哩!”
黑暗中的叫骂声突然停了下来,那人竟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你是第一个拿石子反击我的人!脑袋瓜子挺好使啊。”
“被关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老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记得自己撞车后就晕倒了,怎么稀里糊涂地到了这里?”
“原来他们口中的捣蛋份子就是你呀,呵呵!小伙子,这是地下的牢房,我在这儿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了。”黑暗中老伯发出一声长叹。
“老伯,我是不是被一群银衣人带到这里来的?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同伴?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女孩儿?”
“确实是两个穿着银色衣裳的男人把你架到了这里,不过你口中的女孩儿我没听他们说起过。”
明小伍沉默起来,现在他没有别的方法,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等待,他觉得银衣人之所以抓他进来,可能是因为自己阻碍了他们抓捕刑尸灵,可是,这群银衣人为何要抓捕刑尸灵?
明小伍愈想愈觉得古怪,他觉得自己仿佛掉入了一个别人提前设计好的陷阱,先是黑衣蒙面人、绿珠、然后是刑尸灵、银衣人,这一切愈来愈扑朔迷离。
“老伯,您有没有听过刑尸灵?”明小伍为了打发时间,和老伯聊起了天,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阶下囚。
“刑尸灵、刑尸灵,传说中的尸仙,相传腹中死胎之骸,可缚尸仙,尸仙以蜡浆之,于极阴之地置三夕化蝶而亡,取蝶翼入药食之,生死而肉骨也。很多执着的人都相信这个传说是真得,哼哼,我却不信。”沙哑的嗓音中透着一股轻蔑。
“吱……呀……”,
沉重的铁门缓缓地被打开,灯光蓦然亮起,惨白的白炽灯光下,一张掉了半边肉、长满褶皱的脸正趴在钢筋上往明小伍身上看。
灯光突然亮起,明小伍还有些不适应,他微眯着眼睛,从眼缝中往牢房外面瞧,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年轻人正拎着饭盒往牢房中分饭,他扭头朝老伯望去,那张如老树皮一样干枯的脸把他着实吓了一跳!
不过,他来不及害怕。
“你们把我抓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明小伍攀着钢筋问送饭的年轻人,他连头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就没听见明小伍的声音。
“他又聋又哑,就算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丑陋的老伯用手往嘴里送着米饭,含糊不清地说道。
“他是本来就这样还是?”明小伍一惊。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被那群恶狗通过手术切除了大脑部分额叶才变成现在这个傻样儿。”丑老伯边吃饭边瞥了他一眼,好像对他呈现出的无知表示出鄙夷。
明小伍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自己面对的到底是怎样一群狠角色.
那老伯仿佛看出了他有些害怕,歪着嘴竟然笑出了声,蓬乱的胡须上还沾着几个白饭米粒。
“小伙子,你不是想找你的同伴么,我有法子帮你,不过你得答应到了外面帮我做三件事儿。”
“什么事儿?”
“这个牌子你先收着,等你出去了自然会有人冲着它去找你。”
明小伍从他手中接过来一看,这哪是什么牌子呀,分明就是一张陈旧的烟盒子,只不过它的反面画了几道红色的鬼画符,明小伍将它仔细端详了一番,也没看不出画得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它是符,却没符头,说它是经文吧,看着又像个动物。
明小伍想也没想就把它揣到了怀里,老伯让明小伍离他近一些儿,从海绵垫子上撕了一大块蓝布头,将蓝布头撮成一段细长的绳子,然后掀开身后的破碗,一个拳头大小的耗子洞出现在眼前。
明小伍吃了一惊,这硬邦邦的水泥地竟然会有耗子洞,你说奇怪不奇怪?
只见丑老伯嘟着嘴学着耗子叫了两声儿,腾地从洞里蹿出一只毛色柔顺的白耗子,老伯先用白米饭将白耗子喂饱,从白耗子的爪子上掰下一丁点儿指甲,然后将蓝布条拴到明小伍的脖子上。
“把这个吃喽。”丑老伯把白耗子的指甲递给他,明小伍皱了皱眉头,乖乖地接过来放到嘴里吞了下去。
“一会儿我拉布条你可不能出声啊!”丑老伯神情凝重地嘱咐他。
“老伯,这么做能让我我灵魂出窍是吧?他们看到我没了呼吸,肯定以为我死了,然后就会把我的身体丢弃……”明小伍还没说完,老伯的手穿过钢筋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这个浑小子!刚才还夸你聪明,这会儿就开始犯荤!”
直到明小伍举手保证再也不乱说话,丑老伯才撒开了手。
“记着,小耗子能驮你走出地牢,但你要记住,没出地面之前不论看到什么,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说话也不能停留!”
“嗯!”明小伍点了点头。
“你朋友没在这里!没出地牢之前可别多管闲事!”老伯似乎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记住了。”
“那好,我要开始了,忍着疼点儿,记住抱紧小耗子别松手!”
明小伍望了一眼丑老伯,没想到老伯虽然长得丑了点儿,心田却很好。
突然,丑老伯将布绳一抽儿,他的脖子立即被勒紧,明小伍发自本能地挣扎了几下,脸色变得紫青紫青的,昏死前的一秒钟,他忽然想到,如果这个丑老伯是个坏人,那他这次必死无疑了……
脖子上的布绳子松了下来,他咳嗽了几下,喘了一大口气,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安静地躺在在老伯旁边,老伯可能是太累了,鼾声简直和响雷一样。
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绳子的小耗子突然朝自己跑了过来,愈跑身体愈来愈大,它停在自己面前,发出丑老伯的声音:“上来吧!抓紧红绳子别松手。”
明小伍坐到小耗子身上,抓紧红绳,小耗子轻快地朝着牢门跃去,所有的障碍物如同空气一样被小耗子穿了过去。
耳旁有呼呼的风在吹,大风吹得他的眼睛直流眼泪,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只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声。
“呜呜,大哥哥,救救我,带上我一起走!”前方忽然出现一个手术台,五六个白褂医生举着刀子围绕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小女孩儿哭着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大哥哥,救救我,他们要割我的肾!”
明小伍的心里泛起一阵刺痛和不忍,这究竟是哪儿?医院?不对,医院怎么会在地下?他忽然想起了丑老伯的话,临行之前,他万般吩咐自己不能多管闲事,可是这个小女孩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忽然想到自己在警局办公桌上看到的资料,上头记录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在一所小诊所里做阑尾炎手术时被黑心的医生给偷偷割掉了一个肾。
噢,他明白了,原来这些都是存在于自己大脑中的影像。
收起怜惜之情,打起精神,他抱着小耗子的脖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生怕眼前再出现什么幻像,忽然,后背上仿佛有无数的东西在爬,奇痒难耐,他松开一只手去抓后背,有东西在手心中上窜下跳,他睁开眼睛,手心里却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突然,他看到,和鸡蛋一样大小的跳蚤顺着他的手从耗子的毛发上爬到自己的手背上。
他本能地腾出一只手去拂掉它,愈来愈多的跳蚤涌上来,突然不知从哪里袭来一阵狂风,差点把他从耗子身上吹落下来,他顾不得那些跳蚤,紧紧地搂住耗子的脖子!前胸后背痒得要死,他也咬牙忍住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身上竟然不痒了,他用手拨了拨耗子的毛毛,那些鸡蛋大小的跳蚤没有了,然而,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
明小伍看到死去的爸爸妈妈安详地站在路边朝自己微笑,有两行清泪从妈妈的眼角里溢出,爸爸还用袖子去替妈妈擦眼泪。
“孩子,过来,爸爸妈妈等你很久了,快点来呀!”爸爸一边笑一边冲他挥手,他呆呆地凝望着爸爸,不由地拉了拉耗子脖子的红绳子,想让它跑得慢一点,可耗子根本不顾及他的念头,依然飞快地溜着。
眼看着耗子就要路过他们的身旁,妈妈忽然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孩子,妈妈好想你,妈妈好不容易从地府里跑出来,你见了妈怎么连声妈也不叫哩?”
妈妈的话让他心里很难受,他鼻子一酸,张口就要喊妈,脖子忽然传来一阵窒息的疼!他低头一看,是姒希仁曾经送给自己的兽形项链在慢慢地变短,思想被它这么一捣乱,飞跑的白耗子已经将爸妈落在了后面。
身后的哭声又传了过来,这次是爸爸略带沙哑的声音:“小伍,爸爸妈妈在那边没有钱花了,逢年过节你可别忘了给爸妈烧点纸钱送点吃的啊,小伍,你还记得爸爸妈妈最爱吃的食物是什么吗?”
“记得……”明小伍回头回了一句,坏了,丑老伯吩咐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说话。
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得暗了下来,屁股下的耗子嗖地一下子不见了,他手中的红绳也不见了,四周弥漫起灰色的雾,他站在水泥地上,双腿一点儿知觉也没有。
脑海里突然传来丑老伯沙哑的声音:“小耗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那小子哩?”
“老伯,我在这里。”可四周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下可坏了,我这哪是帮他呀,岂不是害了他么,十二个小时他的魂魄要是回不来,不就真死么了!”丑老伯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老伯,我迷路了,你能听见我说话么?”他站在迷雾中间大声地喊叫着。
依旧没有任何回答,很快明小伍就意识到他现在是个脱离身体的鬼魂,处在未知的边界。
前方有个亮点离自己愈来愈近,待那人走近了一些,明小伍才看清,原来是个提着灯笼的驼背老婆婆。
“孩子,你是不是迷路了?”驼背老婆婆直勾勾地瞪着他,明小伍听着有人说话,四处望了望,发现四周除了老婆婆没发现有别的人。
“嗯。”他无助地点了点头。
“瞧这模样俊得,和我孙子一个样!孩子,你肯定又渴又饿吧?”驼背老婆婆和蔼可亲地上前牵他的手,他的手碰触到老婆婆手掌的瞬间,头皮全麻了,因为,老婆婆那瘦骨嶙峋的手掌根本不像人手,上面只有四根手指,而且指间有蹼连着。
“奶奶,我不饿。”明小伍挣脱掉老婆婆的手撒丫子就跑,无论他跑多快,老婆婆始终提着朦胧的灯笼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面,吓得他再也不敢回头了,只一味儿地拼命向前跑。
前方的雾气淡了些,隐约的雾霭中有一个用篱笆圈住的茅草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明小伍望了望四周,周围没有路了,只有一条小路是通往茅草屋的。
这时,茅草屋内的灯忽然亮了,有个老头走到门口朝着明小伍摆了摆手问道:“是要过夜吗?”
明小伍没有回答,他身无分文,根本没有钱去住店,再说,他现在是个鬼魂,能看见他的肯定也不是正常人。
“后面那个人是和你一伙的吗?”老头又问了明小伍一句,明小伍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老婆婆提着灯笼正心急火燎朝着他追来。
明小伍立即跑进了茅草屋里,把门死死抵去,老头见状主动搬来一条长板凳顶到门上。
“谢谢!”明小伍对老头的警惕放松了些。
“真嫩呀!”屋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明小伍吓了一大跳,回头朝屋子里望去,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袄抱孩子的女人正和三个十来岁的孩子围着八仙桌吃饭,女人正举着一个沾满了黑屑的鸡腿往孩子嘴里送。
“爹,饭都凉了,快过来吃!”女人边喂孩子边招呼老头。
“没出息!没看到来客人了么,还不闪一边去给客人让座!”老头虎着脸瞪了女人一眼,女人笑嬉嬉地往边上挪了挪屁股,拍了拍板凳,示意明小伍坐在她身旁,她火辣辣的眼神让明小伍有点害怕,他站在那里不敢动,索性重新走到了门口,透过门的缝隙往外看。
老婆婆依旧提着灯笼一动不动地站在篱笆外。
“小伙子,看起来你很怕她,大爷我帮你把她撵走。”老头不由分说地开开门朝老婆婆走去。
明小伍站在门口,远远地望见他们两个在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婆婆似乎把老头惹怒了,老头张手朝老婆婆的肩膀抓去,拎着她一下子把她甩出了几米外,灯笼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老婆婆一个骨碌儿从地上爬起来,脑袋上的头发全都立了起来,她怒气冲冲地架着胳膊,伸着长长的脖子箭似的向老头冲去,老头压根不惧畏她,抄起地上的扁担朝老婆婆抡去!
老婆婆一下子仰面倒在地上,突然,她怪叫一声,弓着腰,如同一只发怒的母鸡般腾空朝着老爷爷扑去,老爷爷将她摁在怀里,一把一把地撕扯她的衣裳往地上扔,明小伍瞪着浑圆的眸子亲眼见着那掉在地上的衣裳被风轻轻地吹到了空中。
有一片衣裳的碎屑缓缓地被风吹到了门口,明小伍把门打开一点缝,胳膊刚刚能伸出去,他飞快地伸出胳膊拾起落在门口的碎片,又缩了回来。
昏暗的烛光下,手掌心那片老婆婆的碎衣屑竟然变成了红黄相间的鸡毛,他心下一惊,眨了眨眼睛,再次朝手心望去,确实是鸡毛没错。
明小伍惊恐地朝门外看去,提灯笼的老婆婆竟然不见了,只有一只怒容满面的老母鸡和老头儿打斗着,只见她后退两步,然后疾速向前奔跑着,一跃飞到老头的脖子上,扬起尖锐的嘴巴朝老头的头顶啄去,两只短腿猛烈地在老头肩膀上挥动着,老头大概疼极了,一拳砸中她火红的鸡冠子!
那红得像着了火的鸡冠子竟然从老母鸡头上掉下来,滚落到地上变成了通红的灯笼!
明小伍心里咯噔一下子,想起刚才老婆婆手中提的那盏灯笼就是她的鸡冠子,心里不由地更加害怕。
老头这一举动可把老母鸡惹怒了,她脖子上的毛腾地立了起来,如同舒展开来的扇子,她高吼几声,拍打着翅膀狠狠地朝老头的眼睛啄去,老头的一只眼球竟被它从眼眶里叼出来吐到了一旁!
老头败下阵儿来,捂着眼睛落荒而逃,冷汗涔涔的明小伍赶紧打开屋门将老头儿扶进来,不远处,老婆婆昂起头,骄傲地抿了抿嘴巴咯咯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