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爱的人一直是冥王。”明小伍把手从她的额头上拿回来,怔怔着望着前方的姒希仁出神,米晓,闭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她心里很害怕,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明小伍说的话。
“米晓,你都醒了,就别装睡了,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去阴司?你难道就不想去找冥王问个清楚?冥王这么爱你,又怎么可能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明小伍轻柔地劝说着,好似在安慰一个不敢参加考试的小学生。
“她醒了?”
刘桐和姒希仁走过来,他的指间泛着尖锐的星光,一枚精致的铜镜从他袖中滑落出来,月光落在铜镜上发出金色的光芒,米晓吃惊地望着这一切,偎在树边不说话,明小伍打从心眼儿疼惜这个姑娘,前一刻,这个姑娘还想回家陪伴母亲,而现在,却要被刘桐强行带回阴司。
明小伍上前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久久没有说话,米晓空洞而恐惧的眼神逐渐有了神采,他和她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亲情,是他们生活下去的支柱,同样也是他们致命的弱点。
“明小伍,我和你一起回阴司,我知道你想帮姒希仁救姬珩,你说得对,当初的事情因我而起,我有责任结束这一切。”
“玉屐自始至终一直穿在你的脚上。”刘桐将吸收了月光的铜镜照在米晓裸露的双足上,雪白的双足变得暖和起来,一双碧绿透明的玉屐覆盖在她的脚上。
米晓穿着玉屐缓缓走向石磨盘,那圆润的石头竟然转动起来,断开之处形成一拱微门。
“原来,玉屐才是启动石船的钥匙,冥王真是有心了。”刘桐看向米晓的眼神多了一丝敬畏,米晓脸色一窘,坐到了石船的角落里。
一行人均上了船,石船的断口渐渐合扰,灰白色的身影突然消失在桃林之下。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刘桐将铜镜对着海面,月光照到铜镜遂又反射到海面上,竟在海面形成一个巨大的镜面,石船飞快地驶入巨大的镜像中。
不知石船行了多久,明小伍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要从身体中喷薄欲出,眼前出现了一面黑黝黝的环形山,山上挂了数盏泛着微红华的橘红色灯笼。
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得,有纸片般单薄的人影排着队在环形山洞口等待通过,明小伍抬起头,看到环形山上挂着一个铜匾额,上面写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字,“鬼门关”。
“这三个字写得倒是很好看。”米晓由衷地赞叹道。
“这三个字是冥王亲手书写的,之所以用金黄色,他说,这是太阳的颜色,象征希望,可以为远方和客人和迷路的人指明方向。”刘桐说些番话的时候怔忡地注视着姒希仁,然而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明小伍的背景之上。
“英姬,是不是你回来了?”
寒冷的黑暗之处,那句带着欣喜若狂的言语似一道融融的月光脉脉地照耀在米晓的心房上。
这句久违的话让她听了忽然想哭。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眼前的玄衣男子温情脉脉地凝视着她,双手伸向她,将她小心翼翼地从石船上扶了下来。
“英姬,我已将你从人间带来的桃枝进行了嫁接,它现在就生长在曼陀罗的茎上,你快快随我去看,开得这样灿烂的花朵儿我还是初次见识到呢,或许,它们亦是要晓得你要回来了这才开得如此茂盛。”米晓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盛着淡淡忧虑的清俊男子,心脏莫名地疼了一下。
她识得他,见着他的面容,所有的前尘往事浮至脑海,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爱他!
“英姬,怎么了?你不想去么?”
男子的声音很轻,恰若冬季的一抹寒风拂过缀满白雪的枝头,枝条摇曳,白雪却仅有几瓣悄然落地,他的声调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
“子文,我想你了。”米晓深深地凝视着面容清寒、眼神却异常炽热不安的男子,做了生平最大胆的一个举动,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掬住男子俊雅的脸庞,像掬了易碎的月光一般,轻轻地将温柔的唇凑了上去。
石船之上,明小伍和姒希仁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彼此对望一眼,缓缓地将眼神落向别处,而刘桐却将整个上肢恭敬地伏在石船之上,对着冥王行大礼。
也许下一刻,冥王便要将米晓带到寝宫,好好诉说一下相思之苦,然而,令大家始料不及的是,这个一向狠戾的冥王,令人闻风丧胆的冥王爷竟然像个单纯的小孩子似得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我确信,这次你不会再离开我了,你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朱氏的影子。”冥王的眼神此刻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仿佛拥有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珠。
“子文,我已在人间有了娘亲。”
“我向你保证,她到达阴司之时,不会有丝毫的痛感,届时,你们母子可以无忧无虑地在阴司生活。”
“那我的哥哥和舅舅他们呢?”
“他们本来就是我阴司的鬼差,现在正值当差时刻,稍后,我定会引你去见他们。”
“他们枉死的原因,皆是你想让我回归阴司?”米晓似漫不经心地套问着这个男子的心事。
“你舅舅本是我的鬼差,理所应当为我卖命,鬼差投成的人身在阳间完成使命自然要枉死才能迅速回归阴司,而你的表哥乃是朱性男子的转世。”
“蒋子文,你有够狡猾的,竟然将我的昔日恋人转生成我的哥哥。”
“英姬,永生永世你只能是我的!”冥王眼里凝着淡淡的笑意,这样若有若无的告白让米晓的心变得如水般温柔。
“我既然都已经回来了,你可不可以赦免姬珩?”
“这个恐怕……”
“你不肯?当年是你背弃我在先,和一个妩媚的女子在玉床上行云雨之事,我这才气得离家出走,若不是姬珩帮助我,恐怕我早已死于非命。”
“英姬,不管你信或不信,我蒋子文始终只有你一人,当初是鬼蜮对你施了迷魂咒,你才将那放荡不羁的鬼差当成是我,我早已察明了真相,将鬼蜮关到了极寒地狱受刑,再者,不是我不肯放出姬珩,而是,荆棘石已经习惯了姬珩的血肉之躯,荆棘石一旦认准了它的宿主,永生永世不会与其脱离,这便是狐独地狱的真谛。”
冥王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在了姒希仁身上,任她怎样不愿相信,都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面实,其实,她已经寻了他千年,明明没有任何结果,她却仍然固执地不肯放弃,从姬珩的角度来讲,他是希望自己忘掉他的。
虽然,他许她在人间万亩桃荫共白头的一个承诺,可是,她却忘了,他是鬼差大人,鬼差,自然说得是鬼话,她又怎能相信。
“他还活着么?或者,他已经变成了荆棘石?”姒希仁问。
“你若想去狐独地狱一探究竟,我不会阻止你,不过,你毕竟不是阴司的人,地狱的戾气于你而言均是致命的。”
“我不怕,现在的我活着和死掉没什么区别。”姒希仁定定地瞪着冥王,他含笑看着她:“倒是有趣,你明明只是一个因做梦而神思游离的魄,却爱上了阴司鬼差,怪不得当年,姬珩拼着灰飞烟灭的风险亦要与一个人见最后一面,我想,那个人定然是你!”
哽咽的姒希仁突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多年来,她一直疑心姬珩的真心,如今终于知晓,却连见一面都如此困难。
即便死在这个世界,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她亦无悔。
“我想英姬肯定乏了,不如,明夜我差人带你去看姬珩可好?”
“我一刻也等不及。”
“放肆!”
“冥王息怒,她并非凡人和魂魄,不知阴司的规矩,您大人大量,且看在冥后的份上勿与她一般计较。”
提起冥后,冥王的眼睛顿时升起璀璨如星的光芒,嘴角噙上微微的笑意,他拉起冥后的手,轻轻地将嘴唇覆在冥后耳边:“我带你去奈何桥畔,赏花海可好?”
……
冰凉的室内,姒希仁久久站立在石门前不肯离去,石门上有滚烫的火花在跳动,她伸手触摸,掌心便被烫起清亮的大泡,伴着毛发的烤糊味道。
刘桐心疼地将她拉过来,用冰水为她敷伤口,他静静地握着姒希仁的手背,又想起适才明小伍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轻,犹如三月的桃花悄然落到耳畔,飘至他阴暗的心房,让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姬珩由我去救,你只需将她照顾好。”
明小伍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过,刘桐他其实一直未将他放在眼中,明小伍,充其量不过是姬珩的一双眼睛而已,就连他能看见鬼魂的异能亦是拜姬珩所赐,可是,当他瞪着澄澈的眼神告诉自己要去救姬珩时,他忽然愣住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向懦弱胆小的凡人,竟然有了莫大的勇气,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他也……爱上了姒希仁?
……
穿过重重火焰与冰层,他一身伤痕累累地站到了姬珩面前,他终于看到了赐给自己形貌的主人,他拥有深邃清透的眼睛,熠熠的眼珠如此黑白分明,黑色像阴司寂寥的夜,而白色,似人间苍茫天际间的凉月,然而,一棵偌大的荆棘却深深地刺入他的瞳仁,仿佛,最纯净的雪原之上覆盖了猩红的花瓣。
那一刻,明小伍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原来,他存在的目的终是要成全主人与姒希仁。
“我代替你受刑,你帮我完成我的心愿可好?”明小伍故意说。
“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曾答应过一个死去的小女孩,会帮她找到爸爸,然而我却找不到她了,我只记得那个村子叫做农坎村。”
“你是说因为修路,整个村子所有村民全部死光的农坎村?”
“嗯。”
“这本是我的过错,理应由我来承担,当年冥后让我帮助她乖石船潜逃,我不知道那时她已怀有身孕,为了她的种花窍门遂答应了她,可是,她腹中怀的是冥王的骨血,而鬼胎是不可能在人间存活的,冥后产下胎儿后,胎儿只活了七日便夭折,冥后遂将孩子丧在了一处青山之巅,几百年后,农坎村的村民要修路,恰好掘到了冥王之子的坟墓,冥王一时大怒,下了紧急公文,将农坎村几十口村民的魂魄一并勾来,咳,咳……”
明小伍手持冰刀将姬珩的后背强行与荆棘石分离,自己心愿情愿地贴伏上去。
“你还年轻,好好活下去,别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姬珩气若游丝地说道。
“你以为我稀罕你给我的肉体?论起来,我只不过是你的一双眼睛而已,我不稀罕你的恩赐,死亡,并非真得不存在,终有一天我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踏入轮回,我宁死也不要当你的影子……”
这是一副鲜活的血肉之躯,荆棘石看起来似乎更喜欢这个年轻的躯体,荆棘似汲了神奇的能量,愈伸愈长,明小伍的身体瞬间被尖锐粗壮的荆棘钉在了石头上。
伤痕累累的姬珩被荆棘石的触手甩了出去,他怔怔地望着眼神空洞的明小伍,深深地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被随后赶到的鸡婆神扶持着离开了荆棘石。
“不知这个季节,人间的桃花可是开了?”他微微抚摸了下自己的眉骨,他其中的一只眼睛被荆棘石所伤,只余下一只瞳仁。
“现在,花期已经过了,大人,我曾命属下在明小伍体内种了一只蛊,您若将蛊取出服下,您的眼睛便可康复……”
一种温暖的情愫悄然滋生在姬珩心中,也许,那个小狐狸,如今已经成为了狐狸祖母,膝下一群可爱的小狐狸围绕着嬉闹,他应该去看一看她。可是,他决计不会让她看到自己这副丑陋的模样。
他缓缓靠近明小伍,伸出手掌,锋利的五指瞬间变成尖锐的冰刃贴在明小伍的肚皮上,思索了良久,他终究没下去手。
“罢了,我只是少了一只眼睛而已,而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给他留个全尸吧,那只蛊虫吸吮着他的魂魄,他或许还可以凭借此蛊虫步入轮回。对了,我们的人都回来了么?”
“嗯,大家都悄无声息地回来了,静兮小姐在她们的保护下一直健康地生活着。”
……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我不喜欢,咦,姬冬,你怎么不戴眼镜了?”姒希仁问。
噢,对了,她想起来了,他的眼镜在他上次发病时被他自己摔成了粉屑,玻璃屑还溅到了她的额头上,当时,姬冬看她的额头流了血,一直呜呜地哭个不停,发疯似地为自己抹掉鲜血,至今额头上的伤痕犹在,她怎么就忘记了呢?
呵呵,许是陪着他,什么都已然不重要了吧。
“姬冬,你又在玩什么?你从哪里找来的玻璃渣?你瞧你的手都破了。”姒希仁连忙拿来纱布和药水为他清洗衣伤口。
“嘿嘿,红色的宝石,希仁喜欢。“姬冬的嘴角涎下清亮的口水,姒希仁爱怜地为为他擦去,眼睛变得通红。
”傻瓜,小时候过家家的事情还记得这样清楚,那是玻璃渣,不是红宝石,我们也早已长大了,姬冬,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你若好了我便嫁给你,不嫁你哥哥,好不好,嗯?“
窗外的桃树花朵儿早已谢光了,郁郁葱葱的嫩黄色叶片下藏了许多酸涩的果实,然而,距离果实成熟的日子依然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