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我听着刘燕哭哭啼啼地阐述，只感觉头很痛。
三个来自乡野的淳朴女孩，或是胆大，或是怯懦，或是淘气。
可她们竟然为了揭露一个血淋淋的事实，逼不得已地想出了这样一个伤害自己的、触犯法律的办法。
刘燕不停地拉着我：“警察姐姐，吕一是我们三个生命里面最重要的人，我们之所以说我们讨厌她，是为了不让学校和你们怀疑我们。可我们真的很爱她，一点，一点也不讨厌她……她是我们最好的大姐，她还给我们洗过袜子，教我们刷过碗，我们不想让她就这样死了。”
“可是我们不能在摄像机面前说出真话，因为如果说出来了，你们就会判定郝建生没有罪，”刘燕猛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可吕一就是他们逼死的，警察姐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可以就把郝建生当做杀人凶手吗？我求你了……”
我抱住刘燕，制止住她：“刘燕，对不起，我不是法官，我只能按照事实来抓人。我让你们说出真相，不是为了给郝建生开脱，而是他已经知道你们伪造证据，如果你们不自己说出真相而让他先控诉你们，你们就没法高考了。吕一的人生已经停止了，难道你希望你们的人生也停止吗？”
我忍住鼻尖耳朵酸涩：“刘燕，但是我像你保证，一切事情，我都会努力的，我会努力让郝建生被法律制裁的，好吗？”
“你怎么努力？”刘燕泪流满面地瞪着我，“没人愿意为吕一努力，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根本没有人。”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吕一—刘燕—宋依依连环伤人案，与陈美宝被非法囚禁案，因为证据链全然伪造，而都是受害者自己伤害自己，被局里予以撤案。
我和老杨也因此被局里批评。
而针对三位学生的叙述，老杨带着局里的人去三中彻查校长和郝建生，却没发现任何相关的视频资料和其他体液等等相关证据。
而吕一早都被火化，关于那缕毛发，早已经死无对证。
校长无所谓地解释着：“谁能保证自己上下厕所的时候不掉点毛发出来，你们真是小题大做，呵呵。”
三位学生，因为制造伪证，但又未成年，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警告教育。
之后，她们因为各自的心理问题，会短暂地休学，被各自家长带回家调养心神。
临行的时候，刘燕刚要上车，又突然转身看着我：“白茉姐姐，你能笑一下吗？”
我愣了愣，苦笑了一下。
“谢谢你，白茉姐姐，你笑起来很漂亮，吕一笑起来也和你一样漂亮……吕一以前说，她很想当警察的，如果没出现那种事，几年后说不定你们都是同事了。”
我的呼吸顿时一窒，差点忍不住鼻子里的酸涩：“我会努力的，刘燕。”
等车走远之后，我回到办公室里，终于忍不住痛哭了出来。
红谷县第三中学因为这一系列的案件，开始短暂地停课一段时间，学校里所有人员都被要求离开学校，除了门卫。
我叫来老杨：“你帮我去教育局，查一下三中这几年的学籍，我需要一些无父无母无任何亲人的女学生的联系方式。有一个吕一被侵害，也许也会有其他孤儿被侵害的。”
老杨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而我带着一些纸钱，去往三中。
三中的门卫早都眼熟我，将我放了进去：“白警官，又来查案子？”
我随意点点头，走进去，径直地来到学校后山。
后山上只有几颗枯树，我到刘燕描述的那棵树底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拿出纸钱，向天上扬着。
路过教学楼，我居然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环卫工人在里面。
就是吕一案报警的那个环卫工人。
我大步向他走过去，他却撒腿就跑，我猛地拽住他：“你跑什么，今天不是学校清场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环卫工人的目光有点躲闪：“警察同志，我求求你，别告诉别人……我其实偷偷住在这个教学楼里的杂物室了，没人知道的。”
“杂物室？哪间杂物室？你这可是犯法的知道么？”
“别别别，警察同志，别犯法，我家里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我去养呢，”环卫工人缩着头，“就是校长办公室楼下那间杂物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校长办公室楼下？”我一惊，“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杂物室的？”
环卫工人挠挠头：“很久很久了。”
我控制自己的情绪：“那跨年夜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而且，学校一般都不让报警，吕一案你为什么报警？”
他忽然目光躲闪起来：“报警是因为，我以为报警有奖金的嘛……结果你们没给我奖金，校长还扣我工资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前一个问题？”
环卫工人思索半天，才开口：“我怕我说了，校长把我辞走咧。”
“其实真的是有奖金的，只不过，提供证据才能有奖金。而且这种奖金够你家活一辈子的，你能回答我的前一个问题么？”
他犹豫半晌，终于开口：“我那天听到……校长办公室里有咒骂声，叫喊声……还有人跑出来的声音。我偷偷摸摸去看，发现一个女娃在楼道里跑，校长和郝经理抓住她，用铁锨……敲在女学生头上了，女学生一下子晕过去了。他们说什么把人杀死了，然后我从窗户看到，他们把女学生挂到后山的树上了……我还拍照了咧，还以为自己被他们发现，就不敢继续看了。第二天一早，我抢着去后山，想报警赚奖金，没找到那个女娃的尸体……还好，我又在操场找到了。结果，根本没奖金咧！你们警察局扣的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小灵通。
手机屏幕上面模糊的照片里，正是那三个人。
校长，郝建生，和濒死的吕一。
我立即拨打老杨的电话：“老杨，准备一下，我这里拿到了重要证据，你向上级报告一下，我们需要通缉校长和郝建生。”
“我联系到了之前三中无父无母的女学生，有人有类似吕一的情况，并且愿意出庭作证。”老杨也高兴地告诉我，“好起来了！好起来了！”
环卫工人笑盈盈地看着我：“警察同志，奖金，别忘了。”
尾声.
三个月后，吕一死亡案终于结案。
被告人，郝建生，犯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猥.亵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被告人，红谷县第三中学校长崔永，犯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猥.亵罪，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 治权利终身。
红谷县第三中学更换了一位尽心尽责的女校长，还更换了许多相关的人员，而那座藏着秘密与龌龊的图书室，也被拆除。
而刘燕、宋依依、陈美宝也结束了普法警告学习，回到了学校。
送她们回学校的路上，我拉住她们的手：“以后，我可以做你们的大姐么？我们还是四姐妹，好么？”
她们纷纷点点头。
我又叮嘱：“记得要好好高考！吕一的梦，在你们身上背着呢？”
她们又笑着点点头。
临行的时候，我忽然拉住刘燕：“刘燕，如果我没发现那本《犯罪心理学》，你们准备怎么做？”
刘燕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们还有plan B，至于是什么样的，大姐，你猜吧！”
刘燕说完，挥了挥手，三个少女消失在光影中。
远处传来她们悠扬的歌声：““高高的山上有四个姑娘，哎呀我去哎呀我去，真漂亮！姑娘们下山，走向学堂，唉呀妈呀唉呀妈呀，前途亮！”
是的，一切，终于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