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小心翼翼地搜查着房中的事物,尤其关照床褥与枕头两处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但这屋主却端的十分谨慎,没有在屋里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正当狄秋气馁的时候,隔壁天字一号房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看样子,那人应该是已经走了。”
是朱谦?狄秋连忙走到墙边,将耳朵贴在墙上细细去听。只听到朱谦又续道:“这几天,上门来求见华夫人的可以说多如牛毛。但他们要是知道华夫人的真实身份,只怕就再不敢踏足这云来客栈半步了。”
“朱公子,且不要再提这事了,夫人的身份不是你我能谈论的。”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狄秋心中一动,不禁猜测这人口中的华夫人是否就是季先生口中那位相貌端庄高贵的妇人,于是忙凝神静气继续听了下去。
隔壁的朱谦,似乎对对方的这番言论有些不快,但强压抑住心头的不满,撇开这个话题,让下手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又道:“姜水心既然已经控制住了,那今晚的事情就不会有问题。不过,我还是斗胆请求华夫人松口让我保下狄秋此人的性命。”
听到朱谦说到姜水心,狄秋倒是没觉得意外。但当其提及自己名字的时候,狄秋整个人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心道:没道理,他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隔壁房间的另外一人,似乎对朱谦亲自沏茶的举动无动于衷,只是道:“我想,即便是夫人不应允,朱公子也当有保全此人的万全之策吧。”
朱谦听罢,哈哈大笑,似乎对对方知道此事并不感到意外:“华夫人果然手眼通天,什么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对方冷冷道:“朱公子可知,玩火者总有自焚日?狄秋此子,虽然他没有名师引路,纵有雷火石伴身,也未尝能发挥其真实能力之一二,但他在奇兵会上的表现却是有目共睹的,其将来的前途定是无可限量。”
“阁下的意思是,我驯服不了这匹野马?”朱谦反问道,“还是说华夫人对狄秋,也另有态度?”
“这只是我个人给朱公子提个醒罢了,与夫人无关。”对方道,“朱公子需谨记一件事,无论你做什么,都要掂量清楚要做的事情,是否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朱谦“刺啦”一声,展开纸扇,轻轻在面前扇动,口中漫不经心道:“阁下不必强调这一点,我也心知肚明。”
狄秋隔着一堵墙,听得心惊肉跳。却是没有料到这掳走姜水心的华夫人一行与朱谦早就达成了某种合作。这也就意味着那烟花匠口中的阴谋,这华夫人也掺和了一脚。这下,这机关城里的形式,可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加复杂。
而在朱谦沉默了一会儿后,对方又道:“我们在抓到姜水心的时候,在她身上寻获了一样东西。朱公子看看,是否是你们百花门的地仙酒。”
狄秋只听到“咕噜”一声,一样东西被掏出来放在了桌上,听声音像是水囊。
朱谦望着眼前的水囊,取到手中打开了塞口,闻了一闻:“确实是地仙酒不错,想必是之前我赠予云眠霞那女人,她转手又送给了姜水心。”
朱谦顿了一顿后,复道:“这地仙酒好歹是个疗伤的上等宝贝,阁下既然没有想到私吞,却拿来归还于我,这份大恩大德,朱某却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朱公子过谦了,这地仙酒在江湖上确实稀罕,但在你们百花谷却也算不了什么吧?以朱公子少谷主的身份,素日来定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了。”
朱谦嘻嘻一笑:“阁下太高看我朱某人了,这地仙酒也是我求了家父许久,这才允许我带来伴身。只可惜被那两个不识货的,一通牛饮白白浪费了许多。阁下若是喜欢,不如就笑纳了去,也算是朱某的一点心意。”
“不必了!”朱谦话音刚落,就听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绝道,“我将此物物归原主,非要朱公子承我的情,也不是为了要受朱公子的好处,还请收回去吧。”
朱谦闻言,面色一僵,忽地将纸扇阖上,放在桌上:“阁下倒两袖清风,但这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却不是件容易事,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翟得那么清楚的。既然阁下不愿领受,那朱某也不强求了。”
狄秋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华夫人的手下,却是冷血得紧。换做常人,像地仙酒这样的好东西,只怕早就私下眯了,却哪里还会有送还的道理。但这事又从侧面反映,这华夫人的手下行事之规矩,教条之严格,也难怪姜水心会不慎落入他们的手中。
天字一号房中两人说完话后,也没有互道告辞,只听得椅凳响动,有人已经站起身来。狄秋见状,急忙推开窗户准备一跃而下。但旋即想到,姜水心的下落还不明了,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于是又回头钻进了床底下。
几个瞬息之后,天字二号房的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狄秋闻声,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想:若非此人是代替华夫人住在这里,以备李代桃僵之法的?
正讶异间,狄秋俯在床底,只见那人的行至桌前,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旋即,抽出银针试了一试,但见其中无毒,这才仰头喝下。可见,方才在天字一号房中,之所以没有饮朱谦沏的茶,显然是对对方也有戒备之心。
而后,那人喝完茶水,便再无其他动作。而是一直端坐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门,仿佛在守备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的杀手。
狄秋趴在床底下,大气也不敢出。但忖:自己再这样等下去,却也不是个办法。这人要是这样干坐一夜,自己难不成就在床底下等一夜吗?
想到此处,狄秋这时也顾不上对方武功高低,唯有一搏才有机会。当即便忽然暴起,胼指冲出,点向那人穴位。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可谓不给人反应的空隙。那人只是屁股稍抬,刚想站起,就被点住了穴道,整个人翻到在了地上。
狄秋一把抓住那人的腮帮子,扯下面纱,只见其容貌丑得吓人,与昨夜自己与云眠霞所见的那几个黑衣人一般,满脸疤痕,俨然是一伙的无疑。
“快说,华夫人在什么地方!”狄秋忙逼问道。
对方虽然被点中穴道,浑身发软,无法使上多少力气,但牙齿却还能动。见狄秋是来寻自己主人,顿时眼中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不待狄秋反应过来,便将齿门死死叩拢。
狄秋以为他要咬舌自尽,吓得急忙要用手指点他脖颈卸力。却没想到,对方不是要咬舌自尽,而是为了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
一瞬间,一股恶臭便从其口中扑来。毒物顺着喉管迅速蹿入体内。几乎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人已然倒毙在场。
“该死!”狄秋轻骂了一声,端的也是没有想到此人忠诚至此,却是连半个字也未透露,便自绝当场。
无奈之下,狄秋只能赶紧在这人身上翻找起来,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但除了一幅集市上到处都有得卖的机关城地图外,只发现了几个毫无用处的瓷瓶和毒针。
而在翻找的过程中,狄秋无意中看到,其内襟处果如季先生描述的那样,缝着一个麦穗。倒是证明了自己至少没有找错方向,眼前这人的主子——华夫人,便是季先生所说的那位妇人。
只可惜的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如今却又断了。
而正当其懊恼之际,窗户外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飞入了屋内。
狄秋心中打了一个突,连忙撇下尸体,一个打滚闪过。旋即,手中已经蓄力起来,想着:只要有人进来就立刻将其拿下。
却不料,那轻响过后,并没有人进来,反倒是重归平静。狄秋等了好一会儿,这才矮着身子悄悄摸索到窗口,打开一道缝隙,向外面瞧去。
却见那窗户上插着一支短箭,看起来像是硬弩所发,距离极近,应当发箭者就在不远处。
他连忙取下短箭,只见箭上也有麦穗的标记,尾部绑着一个纸条。摊开一看,上面写着:“集合”二字。
狄秋见到这纸条上的字,不由地疑心顿起,这华夫人的手下个个样貌丑陋,此时天色还早,此时如何集合?却不是招人耳目吗?
而转念又一想,这人此时已经死在这里,要无法应约,只怕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到时候姜水心若被带往别处,只怕更加难救她出来了。
眼看形势变化如此,狄秋把心一横,直接脱下了眼前死人的衣服。想着取而代之,亲自前去集合,以查这华夫人的真实所在。
少时,狄秋换好衣服后,推门下楼离开了云来客栈。在经过集市的时候,又花了几个钱买下一个极丑的面具草草戴上,复裹上了面纱。
但自己却不知这集合的地点在何处,出来之后有没了主意。就在这时,狄秋猛地瞅见,云眠霞出现在集市之中,还在按自己的吩咐挨家挨户地询问那华夫人的下落。
他心中一惊,这才想起之前与云眠霞的约定,自己得了线索该与她先会合才是。
然而,就在狄秋想上去说话间,却瞥到一个与自己服装相近之人,正在远处看着自己。但因距离稍远,狄秋也无法判断他身上有没有稻穗的标记。
狄秋脚下一滞,顿时不敢再往前半步。虽然自己得到了不少线索,要与云眠霞去说,但现在显然此时却不是合适的时机。
想到此处,狄秋回头便朝着方才那看着自己的人走去。却不料自己刚走了两步,那人便突然回头朝另外一边去了。
狄秋生怕跟丢,连忙提足去追。但对方似乎有意与自己保持距离,自己快走几步,对方也快,自己慢下来,对方也慢。直到这时,狄秋才明白过来,这是为了防备万一,才这般故意为之。
直行了不远,狄秋已经跟着远离了人群,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一处僻静的小巷。随后,当快到尽头一扇门前之际,对方才彻底停住了脚步,耐心等他走近。
两人如此近距离打照面,直教狄秋不由地心虚起来。想着:若是有什么接头暗号,自己定会立刻露出马脚。遂手中悄然蕴集真气,想着若是暴露,当马上先发制人。
却不曾想,对方并没有开口问询什么,反倒掀开外衣,露了出来。狄秋见状,知这是在亮明身份,也跟着掀开了外衣,露出了稻穗图案,但除此之外不敢多说半句话。
而在验明之后,对方这才沉声道:“夫人吩咐,这几日辛苦你了,今夜行事之际,你且在此处看守那女人,不必参加行动。”说罢,便推开了面前的门,只见里头站着两排黑衣人,所有人都蒙着脸。手中钢刀锃光出鞘,似乎是在告诉自己,他来得晚了。
狄秋眼睛从众人的身上扫过,缓缓走进院落。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暗念:现在云娘不在自己身边,要同时对付这么多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说别的,单是他们的暗器毒针,就防不胜防。一旦中招,将立刻丧失还手的能力。
想到此处,狄秋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走到一侧默立,没有出声说话。身后引他来的人也跟着进到院中,将身后的门关好。紧接着,那位狄秋期待了许久的华夫人总算现身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却见,这华夫人年纪虽四十有余,冷若冰霜,凛然有不可犯之色。其脸上肌肤细腻光洁,皱纹很少,显然驻颜有术。除了岁月刻意而为,在两颊留下的细壑之外,整张脸都显得十分年轻。
华夫人缓步从屋内走出,神色倨傲,眼敛寒波,高高在上的姿态让狄秋看得直皱眉头。但正如季先生还有诸多见过其面的人说的一样,这华夫人确实高贵端庄,气质远是常人不可比拟的。
却听她言道:“万事已经俱备,计划成败,全在今夜一举。希望大家竭尽所能,力保今夜行事万无一失,事后我定重重有赏。”
众黑衣人一听,皆垂手回复:“为夫人做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敢奢求赏赐。”
“好!记住你们现在说的话。一切依计行事。”华夫人满意地点头道,“血海,蒋涉猎现在情况如何?”
一名黑衣人向前走了一步:“蒋涉猎现在身在客栈中休息,没有其他动作,伴月剑在他手中从不离身,属下暂时还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华夫人眼中寒光一凛:“罢了,今夜过后,这伴月剑便再不归他蒋涉猎所有,你且去继续盯着,确保伴月剑的行踪。”
“是,夫人。”
“雨山,昨夜奇兵会上的比试进行到什么阶段了?”华夫人又冲另外一人问道。
这名叫雨山的人道:“昨夜已经比试完鞭子,使剩下几种兵器的人数颇少,今晚应该很快就能轮到剑兵的比试。”
“那个姓季的,可有参加吗?”华夫人忽然眼中露出了一丝期待之色。
雨山摇头道:“并未看见,此人可能已经死在夫人另外派出去的几人手中。”
“哼,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华夫人冷笑道,“这姓季的武功甚高,凭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最多也就只能拦一拦他的去路,要想杀了他却决计做不到。若非如此,昨夜派出去的人,早就该提着他的首级来向我复命了。”
狄秋听着这话,心道这华夫人真够歹毒,明知道这些人不是季先生的对手,却还是要派他们去送死。这番只为了阻碍季先生追寻姜水心下落,就枉顾他人性命的行径实在令人发指。
正思索间,却听华夫人又续道:“在昨夜的奇兵会上,你可见到有可能影响我们计划的高手吗?”
“回夫人的话,除了突然杀出的吴情人外,其余一干人等皆不入流。但不排除今夜剑兵比试之时,会有高手出现。”雨山道。
华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朱谦那边没有意外,任凭他们有三头六臂,今夜也都要死在这机关城内。阔河,我让你带给朱谦的东西,已经送达了吗?”
狄秋一听,这才发现这华夫人是在对自己说话。旋即想起,之前那服毒自尽的人交给朱谦的地仙酒。
于是,忙简略地回复道:“是。”
“朱谦他怎么说?对狄秋那小子,还是不松口吗?”
狄秋想着,自己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挑拨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又生怕这华夫人听出自己的声音与这阔河本人不符,于是又简短回应道:“不错,正如夫人所料。”
好在这华夫人并没有觉察出异样,只是淡淡道:“朱谦这小子野心颇大,但他的本事显然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与我谋利,不亚于与虎谋皮。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将来只怕难成大气。狄秋他既然要保,那就随他去吧。”
“是。”狄秋又适时地回应了一声。
华夫人低头看了狄秋一眼:“这几天你做得很好,今晚便守在这里看护姜水心,不必参与行动。若行动失败,即刻杀了屋内三人,不留任何活口。所有人都各就各位,现在便退下吧。”
在一众黑衣人的答应声中,华夫人又飘然进了屋内。随即,所有人都不发一言,回头出了院子,各奔东西,只留下狄秋一人。
狄秋见众人离开不由地长出一口气,暗道自己没有暴露身份,还成功找到了姜水心的下落实在侥幸。虽然现在只剩下自己与这华夫人在此,要想擒下她显然易如反掌,但他却又怕这样一来,会有打草惊蛇之虞。
不过,好在这院落地处僻静,而且地方不大,除了华夫人的那间屋子之外,不过五间小屋。
狄秋一间一间屋子察看过来,终于在一间柴房中发现了异样。柴房的门上挂着锁链,显然是关押着什么人。他用手指捅破纸窗,朝里面一看,只见果不其然姜水心、小月还有宁俊涛三人正被绑缚在一起,口中还被堵上了东西。
狄秋心想,若要搭救三人,自己非得打开这柴房门上锁链不可。但这钥匙,不出意外应该在华夫人手中。这一下子,事情又变得棘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