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做下人的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驼背老儿见狄秋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连忙应承下来,心中却道:现在却连这行贿赂却也这般麻烦了,怪不得老爷说小姐冤枉,这官府的鹰犬当真没一个好东西。
恩威并施之下,把这驼背老儿吓住后,狄秋这暗暗才松了口气,掂量了几下手中的提梁盒又怀揣着书信,大步朝那监狱大门走去。
狱卒远远见到来了一个生面孔,高声呼喊道:“来者何人,不知这里是监狱重地吗?”
狄秋心中虽然忐忑,但面子上还是强作镇定,只是嘿嘿一笑,从怀里取出书信递了上去:“这位官爷,小的是来送饭的,还望官爷通融一下,行个方便。”
那狱卒装模作样,揉了揉鼻梁拿起信来,借着月光看了一看,口中却道:“今儿个没有月光,却是看不太清楚这上面写了什么?”
“不忙,我这就为官爷照亮照亮。”狄秋顿时心领神会,取出银子递了上去,“这下可好看些了吗?”
狱卒见着了好处,脸上顿时笑肉挤作了一团:“这银子锃光瓦亮,却是教我看得清楚了。”说罢,把银子放进怀里,还了书信,让狄秋进去了。
狄秋见没有被拆穿,谄媚地答应了一声,拿了提梁盒总算是进了大门。却不料,抬头一看,这监狱内部还有一道门禁。瞧到有人进来,顿时便狱卒上前盘问:“是给哪一家送饭的?”
狄秋只好指了指提梁盒:“是吕家,今儿个我爷爷病了,由我替他来。”
里面的看守倒也敬业,抬起提梁盒的盖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这才放下道:“那便是下三层的黑牢了,你快去快回。”说罢,便让同僚又开了内门,让狄秋通过。
这不进到监狱里头狄秋还不知道,里面的地方却是极大,那黑牢要走梯子直往地下去,若是贸然闯入别说救人,恐怕连路也寻不着。
狄秋沿着下旋的梯子,直下到了黑牢底部,一路寻到了吕杏儿的牢门前冲里面道:“小姐,我给你送饭来了。”
吕杏儿一听这声音陌生,转过身来道:“你是谁?梁伯呢?”
狄秋也是头一回与之这吕杏儿见面,只见她身着囚服,发髻规整,秀眉纤长。瞪大的眼睛中闪烁着似嗔似怪之色,既有女儿家的乖样,又复透出极胆大的脾性。
狄秋瞧她年纪怕是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说话倒不循规蹈矩,既直又急,不由大生好感。忙说:“你说那位驼背的老头吗?”
那姓梁的老奴在吕家侍奉了三十余年,大家都将其当家里人看待尊敬有加,可从来没有人称他为驼背老头。吕杏儿惊道:“你不是我吕家的人,你是谁?”
狄秋一边递入饭菜一边道:“既然你是为了我狄家说情,那为何会认不得我是谁呢?”
吕杏儿“咦”了一声,不由地凑近了去瞧狄秋的面容,直到认出人来,才惊道:“啊!你是狄秋!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可还亲自去参加过你的葬礼。”
单是这么一番话,教狄秋不由地心中一突,暗念:我并不认识这玉似般的人儿,她不仅来为我送丧,还因替自家求情而锒铛入狱,我狄秋却又何德何能。
道:“我狄家与你吕家素无来往,承蒙吕姑娘高义为我父亲说项。狄秋心中愧对父母养育之恩已有前愆,如今只怕也还要欠姑娘一份人情了。”
吕杏儿愣了愣神,道:“你是忘了我吗?却说什么欠不欠的。”
“此话怎讲?”狄秋也是一愣,心中暗道:我与此女眼下分明是初见,何来忘与不忘一说。
两人都默着想着事由,兀自没有答案。最终倒是吕杏儿先开口道:“罢了,就当我没说过。不过你不要误会,我为你狄家说项,只因我最见不惯那些贪官污吏仗势欺人。狄大侠乃规矩的正人君子,凭什么无故被关进牢里,我气不过所以才替他说话。”
听到这个解释,狄秋心中一凛,不由地又打量了吕杏儿几眼,心中想着:这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除了父亲之外,也必须救她出去方是道理。
便道:“吕小姐义薄云天,狄秋好生感谢。我这番冒名你家那位梁老前来,是为了察看我父亲,还请吕小姐不要见怪。”
吕杏儿点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梁伯怎么会放心交给你了?是我爹的意思吗?”
“这……”狄秋知此间时间紧迫,说不了那么多细节。更何况他此番进来本就冒了极大的风险,并不能久待,只好转言道,“个中情由只怕说不了许多,吕小姐可知我父亲被关押在哪里吗?我急需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是否安全。”
这时的吕杏儿虽然有无数的疑问想要狄秋来为他解答,但见其言辞急切,只得暂搁一旁。指着那牢房的最深处道:“最里面便是了,你速去速回,免得让人起疑心。若有狱卒前来,我便出声提醒你。”
狄秋心中了然,赶紧往那牢房最里面走去,只怕耽误了这绝好的机会。一行直走到了尽头,看到一处牢门栓着铁链,里面躺着一个犯人,身上遍处都是血痕,像是受了严酷厉刑。
见此惨状,狄秋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口中唤道:“爹,你醒醒,是孩儿来了。”
狄秋喊了几句,又不敢太大声,过了一会儿狄野这才慢慢醒来。一见外面狄秋的脸,忽地笑了:“看来我已经是大限将至,已至回光返照。秋儿,你在下面可还好吗,为父惭愧,却连纸钱也未及烧给你,教你受苦了。”
“爹!”狄秋眼含热泪,口中道。“秋儿没死,秋儿还活着!孩儿不孝,是孩儿让您受苦了。”
狄野迷离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精神一振,从地上强撑起爬了过来,急切道:“你……你说什么?”
狄秋忙将脸凑了过去:“您摸摸我的脸,我还活着,您也还活着!”
狄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赶紧伸手过去摸狄秋的脸,只觉得手底下热气传来,呼吸井然,眼前的狄秋确是一个大活人,而非自己幻觉。
不禁心中狂喜,连呼:“上苍有眼,天不亡我狄家,天不亡我狄家呀!我还以为你被那土匪已经……”
念及狄秋的葬礼才过数日,自己与妻子以泪洗面的情景尤在昨日。哪里曾想过,狄秋却没有身故,如今还跑到这黑牢里来见他。乍悲乍喜之间,狄野忍不住哽咽失语,泪水夺眶而出。
狄秋也想把这些日子的遭遇与父亲一一分说,但现在又哪里容得他们坦然叙旧,只好赶紧捡重要的说:“爹,我是偷偷潜入进来的,见到你无恙我便放心了,你这身上的伤可要紧吗?”
狄野拭干泪水,道:“我们习武之人身子哪有那么娇贵,这些狱卒不过鞭子棍子老一套,忍忍也就过去了。你娘呢?他与你那好友黑目凌现在身在何处?”
“爹你放心,娘和黑目现在已经藏到安全的地方,断不会有事。”狄秋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
但听父亲口中硬气,声音之中还是不经意间透着虚弱,想着为人子者竟教父亲受此大辱,狄秋却恨不能自己亲身替他受了那些刑罚。
而狄野得知妻子相安无事,心中略宽,认定有儿子在外照应,定是无虞。旋即,用命令的口吻道:“我知道这些消息便足够了,秋儿你听着,现下我有一样极重要的事,要你必须赶紧去办。”
狄秋见父亲说得严厉兀自不解,如今却哪里还有比救他出狱还要重要的事情。不禁想到好友裴朗与宁勋两人,也被那马进在暗施诡计关进监狱,说不定父亲说的正是这事。
但还未等狄秋说出所想,狄野便粗鲁打断道:“你好生听着,以前我没告诉你是因为你年纪尚小,但现在形势不可同日而语,不得不与你讲明实情,其实咱们狄家一直有一部家传的武学秘籍。你我的性命事小,但这部秘籍却是祖上心血所成,乃我们狄家立足之根本!所以,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去取到手里,听明白了吗?”
乍闻此讯,狄秋只是纳闷不解,暗道:这些年来虽然父亲也是练武,但只是普通拳脚,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什么高深武学,也不曾教自己一招一式,怎的原来家中还有武学秘籍这般存在。
可还未等狄秋细问那秘籍在何处,只听外面锁链响起,有人试在拼命地敲打着牢门。狄秋猛然一惊,想到定是那狱卒等得不耐烦下来催促,吕杏儿在提醒自己。于是,也不听狄野将话说完,狄秋便迅速跑出过道,冲向吕杏儿的牢房前。
果不其然,狄秋前脚刚回到吕杏儿的牢门前,一名狱卒就沿着那石阶走下来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慢,快些走了,爷还要回去坐庄呢。”
狄秋稳住呼吸,强打镇定道:“好的官爷,这就出去了。”
狱卒见吕杏儿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没有再催,转身便又嘟嘟囔囔地回上面去了。直到见狱卒走远,吕杏儿这才慢条斯理地帮着狄秋把提梁盒收好,向狄秋投去问询的目光,可狄秋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接着便离开了监狱。
回到监狱外,狄秋将提梁盒与书信又交还给那还在原地等候的梁老。梁老还不放心地看了看那提梁盒,但又不方便当着狄秋的面打开,不过手中的分量确实轻了不少,这才没说什么。想着狄秋没有骗自己,这饭菜确实送到吕杏儿那去了。
狄秋这时心里正想着狄野与他说的那些话,白日里马进带着一伙人在家中搜刮,却不知道只是图财还是为了找寻自己家中武学秘籍,要是家里的东西已经被洗劫一空,那恐怕自己要寻到那秘籍还要更加麻烦了。想到此处,狄秋急忙马不停蹄地朝着自己家中赶去。
幸运的是,在这夜里马进并没有派人守着狄府,狄秋轻而易举便进到了家中。到了院里以后,狄秋没有丝毫停留先进了父亲的书房,可找了一圈,却只有史书、纪事、书信,却没有一本是与武功有关的。于是又爬上横梁,在上面找了一遍,但上头除了蛛网尘结,却也还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狄秋只好又转去父母卧室,但里头被搬剩下一张床以外,只徒余白壁四面,找了一会儿依旧不见那秘籍的踪影。
眼看找了半天仍无所得,狄秋不禁急得满头大汗。暗想:要是这秘籍藏在那已经被马进搬走的东西之中,那再要寻回可就难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狄秋忽然想起黑目凌和自己说的话。那日马进带着官兵来府上抓人,他与母亲是从暗道离开的,那这秘籍是否会被父亲藏在那暗道之中呢?
得了线索,狄秋又赶紧回到院中,扣动了水池底的机关,那假山石应声而动,打开一道只许一人通过的小缝。
这暗道狄秋除了小时候捉迷藏时来过外,便没再走过。不仅十分隐秘,还极多机关守护在其中,确实是个藏秘籍的好去处。
狄秋拿着火折子一步步地搜索探寻,依着旧时记忆绕过机关,往深处而去。不久暗道逐渐变宽,眼看出口已现,再走便要出了狄府的地界。
但一路寻来,从暗道墙壁上的许多凹陷处并没有发现狄野口中所说的秘籍。狄秋只当自己粗心错过,于是又回身重走了一趟。可即便这一次寻得更加认真,却依旧是没有任何发现。
心中不禁愁道:看来,那秘籍果真已经被马进无意中搜罗走了。若是要再去问父亲那秘籍的所在,却要等第二天。这时间一拖,找回的希望只怕更加渺茫。
气馁之下,狄秋不得不从暗道里撤出来,又回到府前,看着那空荡荡的马厩,心想:马进这狗贼竟连父亲那匹马也被马进牵走,如今这个家却真的也不剩什么了。
望着破落的旧宅缓缓出神,狄秋心头思绪万千,一束黑影落在屋前此时更显落寞。不知下次再见父亲时,自己要如何去做交代。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折返回去的时候,耳廓忽然一动,一些细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仔细一辨之下,认出是马蹄声。由远而近愈发明显,显然是往自己这个方向来的。
狄秋心头一惊,赶紧隐在马厩背面,只过了几个瞬息之后,便听得有人牵了马来栓,口中道:“这样做却不好吧,要被公子知道了,恐怕……”
“瞧你那点出息,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要是没的胆量你就先回去好了,我自个儿进去。”这两人一问一答,似是来行窃的。
先前那人又道:“公子已经把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我觉得也不会剩什么宝贝,倒不如把这匹黑马拿去卖个好价钱,我瞧着这马神骏非凡,还是那狄野的坐骑,该值不少钱。”
“说你混账,你还真是混账。这马儿是公子赏赐的,你转手便卖了,要教公子知道,岂不要责怪我们不识得他的恩惠。”
那人哼了一声:“赏了这匹好马,还不是方便叫我们东奔西跑帮他办事吗,我瞧着还不如赏些真金白银来的好些。”
“休要废话了,你去是不去?”
“去还不成吗!待会儿谁寻到了值钱的物什,那便归谁,你可别与我抢。”
两人说着渐行渐远,听着府门“吱呀”一声,已经进了内院。
听着这两个蟊贼的话,狄秋不禁气为之窒,万没想到马进竟会将父亲的坐骑赏了这两个狗奴才。等他两人出来,非得好好教训一番。
狄秋捏紧了拳头,不由地向宅子前面踏了一步,可一转念才觉,自己现在还是死人身份。要是暴露出来被马进那厮知晓,岂不是徒增事端?
寻思了一阵,狄秋连忙冷静下来。想着:不如把这马抢了去,好让他们两个蟊贼回去吃不了兜着走,也算出了自己这口恶气了。于是,狄秋便伸手去牵其那匹黑马,将缰绳松了开来。
这黑马与狄秋相熟,许久未见仍是记得主人模样。见其来牵引自己,竟冷不丁地引吭欢嘶,提起马蹄与狄秋亲昵起来。
入府正欲行窃的两人本就紧张,做贼者尤其心虚,耳朵更是灵敏,听到马声长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大喝道:“谁!谁在外面?”
“糟糕!”狄秋暗骂一声,现在要悄悄离开却是不能了。于是赶紧跃上马背,奔驰离去。
好在那两个行窃的蟊贼一听外头动静,早就吓破了胆,哪里还敢追过来。两人出了屋子,见那黑马不见了踪影,只当有鬼祟之物,吓得连忙分头跑了。
狄秋骑马跑了许久,找到暗处又耐心藏了一阵,见也没听到马蹄声,这才定住了心神。这匹黑马端的也很通人性,狄秋不栓拉那缰绳也不乱跑,只是在狄秋身旁站着。
稍微舒缓一口气后,狄秋拍了拍马脖子道:“老伙计,我们久违了。苦得你被这两个狗奴才做坐骑,等有机会,我非让他们扛着你跑上几圈,好让你也出出气。”
狄秋心疼父亲这匹黑马,下意识地伸手到马鞍底下,想要好好要整顿一番。却未曾想,手中竟触及一块又沉又硬的事物。
狄秋兀自不解,口中暗骂:这些个狗奴才,连畜生也不晓得打理么?往这里塞了什么玩意!遂赶紧松了系绳子,往深处掏去。
却不料,一伸手下,只听得夜空下传来“当啷”地一声脆响,从那马鞍中,忽掉出一块圆柱形的黑铁块,滚落在狄秋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