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翌日清晨,黑目凌早早便带着一堆东西前来,敲响了茅草屋的房门。狄秋推门出来,见除了昨日说好的刀枪棍棒以外,黑目凌还带来了一些寻常的粮食。这些东西平时倒是处处都有,但能在这混乱的时节找到这些,确实是很不容易。
黑目凌道:“我得到消息,那李清知再过两日就要押着牢里的人转移到别处,眼下已经绝不能再等了。我还联络了一些人,要他们今天晚上在此处谋划细节,到时候你可定要在场。”
“其他人?”狄秋苦笑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求明哲保身,哪还有谁会来救我爹。”
这芙蓉镇区区边陲之地,并不像那中原地域,有无数门派豪强开派立宗。便是称得上名号的,也大多不具那翻浪淘沙的势力。狄秋脑海中即便想到了一些名字,但也都只是往日与自家亲近来往的普通朋友,这才有此一言。
黑目凌知狄秋思在当下,便是他不说,自己也早就从梁玉舟那里讨了不少名字记在心上,明里暗里也都走访过。
但正所谓同享乐易,共患难难。除却几个真有惦记往日情分的,支援了一些银两盘缠外,大多不是闭门谢客,就是简单几句话便搪塞了过去。
黑目凌自忖不能说出实情,只怕狄秋又干着急。只能耐心解释道:“这样的处境下,能寻的人我都已寻过。但这事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谁又真敢说切身体会得到我们的窘迫?不过,好在那被马进污蔑入狱的倒也不少,他们家人也一样着急。所以,这些以前不是朋友,可现在这情形下倒也能暂时做一做朋友。”
狄秋听黑目凌这么一说,心中这才稍定一些,便又问:“可有姓吕的一家?”
“姓吕的一家?”黑目凌略微一思索后道,“那吕城却是也在其中,为什么这么问,那吕家可有设么不妥吗?”
狄秋连忙摆了摆手:“倒不是这样,我昨日潜入那监狱见我父亲,恰好借的是他吕家的帮助。”
一听狄秋竟然潜入了监狱,黑目凌吓得登时色变:“你是怎么进去的,我在这摸查了半个月,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狄秋对黑目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可直说到最后《狂心决》时,黑目凌却忽地打断道:“既然是你家中的秘密,那我还是不听为好。”
见黑目凌避嫌,狄秋却不乐意了:“我们既是经历过生死的交情,又何分你我呢?再说,我告知你听也是想你为我出谋划策。”说罢,狄秋取来那石银匣,就要拉着黑目凌帮他看看,这东西究竟要如何才能打开。
狄秋话虽这么说,但黑目凌还是不答应,只是推脱道:“事关重大,我想还是先请示过伯父伯母后再说吧。”
“现在我父亲危在旦夕,哪里还有这时间去请示呢?你为我狄家做了这么多,我爹与我娘肯定也会应允的。”说罢,狄秋也不顾黑目凌的反对,硬是把石银匣塞在了他的手里。
黑目凌见推辞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这时,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石银匣,就如狄秋昨晚那样,拿在手里摆弄了几下,又拍又敲。半晌后却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不是铁制的,却是个铜的。”
黑目凌不知道的是,之前这石银匣外表漆黑,而且颇有分量,看起来倒更像是铁的。只不过被梁玉舟用水一冲,手帕擦过,这才显示出了原来的颜色。
“要是里头真的是你家的家传武学秘籍,不该是用这铜来打造,这铜可远没有铁来的坚固。”看着狄秋对自己琢磨了半晌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的泄气模样,连忙又补充道,“可还有一点比较蹊跷,这铜虽然没有铁来的坚固,却比铁要重上许多,而这石银匣的分量却比我预计的要轻,只与全部铁制重了几分罢了。”
听完黑目凌的分析狄秋有些意外,之前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于是道:“你是说这石银匣里面的有着比铜要轻许多的东西,所以这石银匣才会比想象的要轻。是吗?”
黑目凌点了点头:“不错,这匣内存在液体,但却无法汇集到一处,应该是各处分开并不互通,以此来保持整个匣子的平衡。至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却也参详不透,既然是用来储物,那为何要保持平衡呢?于情于理都不该是这样设计。”
两人又是研究了一阵,虽然绞尽脑汁,却也解不开其中的奥妙。这时狄秋便出主意道:“既然你说这只是铜制,应该不会有多坚固,不如我们将其强行破开?”
可这主意立刻便被黑目凌否决:“虽然我从未遇见过这种东西,但想来你的祖上既然决定将武学秘籍藏在其中,那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让不懂得其中法门的外人打开。你瞧着这匣子只是铜制,用些蛮力却是不难破开,但做着匣子的人何尝想不到这一点呢?”
狄秋有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这匣子的制作之人似故意用这铜来制作,以此诱骗不知内情之人,尝试用蛮力将其打开。”
黑目点了点头:“既是存着珍贵事物,那这制作石银匣的匠人端的不会是什么凡夫俗子。那些个巧夺天工的技艺,别说是铜的,便是烂木头一块,教我们这些庸眼之辈束手无策,只怕也不在话下。”
说到此处,狄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若真是如此,那这匣内定另藏了机关。要是强行打开,没准会射出毒物、暗器,甚至一着不慎,都有可能使里头的秘籍毁坏。让这《狂心诀》从此绝迹,也绝不让外人得到。
黑目凌掂了掂手中的石银匣,“依我看,这匣子浑身上下一处缝隙也没有,说是匣子,却更像一块铁疙瘩。我们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恐怕这秘籍还没有得到,反倒伤到了自己。”
可话虽这么说,但明知这《狂心诀》就在里头,却不能取出,可不教狄秋心痒痒。于是又忙追问:“那你可想到有不用蛮力的法子?既然已经知道这其中暗藏机关,那自然也有解开这机关的办法。”
“这……”黑目凌见狄秋这样问顿时哑然,说来究竟什么机关需要平衡才能解开呢?他不由地将石银匣正置,接着又是倒置着放在地上,却也不见动静。若将其横着,便滚走了,无论如何都达不到平衡。
就在此时,狄秋灵光一现,忙道:“你说,这会不会是要上下左右都达到平衡,才能将其打开呢?”
“此话怎讲?”黑目凌怪道,“这玩意便是两头平衡都算不得容易,上下左右要都达到平衡,岂不比登天还难?”
“这倒也是……”
狄秋刚刚燃起的希望,被黑目凌这一句话又浇灭了下去。他昔日倒是在镇上见过杂耍把戏,可以踩着高跷,头上顶上一口大缸也不掉的。说来倒也能试上一试,可现如今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无奈之下,他只好将石银匣斜着放在手上,试着学那些杂耍把式,只让一处立着。可毕竟不懂那窍门,再加上这石银匣分量不轻实在难以掌控,试了几次都掉了下来。
就在狄秋快要失去耐心之际,石银匣又一次掉了下来,只是这一回他却没有接稳,石银匣直直地便往地上掉去。
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从哪石银匣中竟传出了从未听过的声音。
两人吃了一惊,赶紧上去查看。却见石银匣外面却无丝毫变化,但刚才那声响分明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狄秋生怕是自己听错,连忙问黑目凌:“你听见了吗?”
黑目凌点点头道:“确实是石银匣里发出的声音,可这外面却没有什么变化,应该是里头的机关被触动了。”
虽说好不容易有些进展,却也不知是好是坏。这声音是开启的要打开了,还是里面销毁秘籍的机关要打开了,两人却都拿不准。
狄秋犹疑了半天后,暗道:刚才为何往下掉去,会触动这机关呢?按道理,也该是掉在地上,石银匣受到震荡,才能触发里面的机关,这却还在空中……
一想到空中,狄秋猛然间茅塞顿开,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上下左右平衡的奥妙竟是这样,这石银匣的制造之人真可谓天才之智!”
黑目凌不知狄秋想到了什么,只是连忙追问:“快说快说,你想到了什么!”
狄秋长出一口气道:“先不说这么多,时间紧迫,你赶紧随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就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黑目凌不知狄秋想到的是个什么办法,竟会露出这般严肃认真的表情来。只得前后脚跟着他一阵狂奔,任由其带着自己渐渐远离了草屋。
两人直奔了半刻钟后,抵达一处深潭附近,狄秋这才停下脚步,朝那深潭一指道:“此处就是解开这石银匣的关键所在。”
黑目凌这时才恍然大悟道:“你是要将这石银匣浸在水里?”
“莫非如此,如何能教之达到上下左右都能平衡呢?”狄秋淡淡一笑,“眼下毕竟没的其他办法,姑且这么一试,总好过只会一味地苦想。”
两人既然有了主意,便顺着小路下到水潭边上。这水潭地处偏远且深不见底,虽然夏日炎炎,流火烁金,却也没人在此处游水消暑,倒正适合两人在此试验。
狄秋与黑目凌游泳潜水皆是驾轻就熟,这石银匣虽沉,但与一个成年男子相比却还是差得远了,带着潜入水中倒也容易。
然而,为了防止意外,狄秋让黑目凌带上了一根绳子系在他的腰上,要是自己坚持不住,便拉动绳子的一端,让黑目凌赶紧拽他上来。
准备妥当后,狄秋抱着石银匣迅速沉水下去。只听那石银匣才浸入水中,便发出了“轧轧”的声响。
而随着身子与石银匣不断下沉,那石银匣上的鬼脸又发生了变化。眉毛处缓缓转了角度,那张大口竟然开出一道缝隙,里头伸出一把钥匙来。
狄秋见状,不由地心跳加速,急忙伸手去取。可指尖却才刚一碰到,那钥匙却骤然缩了回去,眉毛处也重新归了位。
这下狄秋可急了,这机关分明已经打开,那钥匙绝对是关键所在,怎的自己一碰又缩了回去,难不成是自己弄错了某个环节?
但时间不等人,随着水越来越深,狄秋只觉得头疼欲裂,肺部都要炸开,若再潜下去,恐怕这石银匣还未打开自己就先淹死了。想到这里,狄秋抱着石银匣一拉绳子,黑目凌那边赶忙拉了他上岸。
狄秋喘着粗气,半晌才顺了过来,抱怨道:“这石银匣里的机括在水下确实有反应,可我分明见这鬼脸口中吐出了钥匙,却只是轻轻一碰,他又缩了回去,真是见了鬼了!”
黑目凌亦是纳闷,想了一想才道:“会不会这钥匙只是骗人的把戏,只为了蒙骗你,其实真正的机关还在别处呢?”
狄秋稍加回忆,想到方才在那水下,自己见到这鬼脸的嘴巴以外,确实还有那眉毛也发生了变化,若不是用这钥匙去解,那定是那眉毛了。
想到这里,狄秋忙道:“我再下去一趟,这次我非得把他弄明白不可。”说完,还未等黑目凌再说话,他便一个翻身,又抱着石银匣潜入水中。
石银匣一进入水里又与方才那样开始发出机关启动的声音,没多时那把钥匙又再次从鬼脸的口中缓缓伸出。但这回狄秋没有再贸然去取那把钥匙,而是去研究起上面的眉毛来。
却见这石银匣上鬼脸眉毛处,转了一个细微的角度,在那眉毛底下露出了连个圆形的凹槽,瞧着大小刚好能放入两只手指。只是之前狄秋都关注着那鬼脸的嘴,倒是完全忽略了过去。
狄秋没有迟疑,既然这有两个凹槽,索性游到一旁,尽量在不碰到石银匣其他地方的情况下,将手指往那凹槽里按去。
只听得“咔哒”地一声,见那凹槽处被狄秋的手指一按,便深深凹入一寸有余。可还没来得及高兴,鬼脸口中的钥匙毫无征兆地跟着就掉了出来,随着水流就要被卷入潭底。
狄秋大惊失色,赶紧要伸手去够。却发现那凹槽竟忽然牢牢地夹住了他的手指,怎么也抽不出来。更加要命的是,这石银匣的口中随即就喷出一堆黑雾。狄秋只觉得手腕处稍一碰到那被黑雾污染之处,便火辣辣地剧痛。
糟糕!这黑雾定是剧毒,若不躲开这手恐怕保不住了。可现在若只顾逃命上浮,那钥匙恐怕就要被水流冲远再也找不到了。情急之下,狄秋只好一手带着石银匣,拼命往地下游去。
却不料,身后那黑雾像是活物一般,竟不上浮,而是死命地跟着狄秋涌来。狄秋只觉得心慌意乱,自己已经下来有些时间,若再不浮上去,黑目凌肯定会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强行把自己拉上岸去。到那时,这钥匙就再无找回来的可能了。
进退维谷之际,虽觉得手上剧痛难忍,肺部犹如千万根针扎一般地难受,狄秋却仍是不要命地向下游去。好在他水性颇好,那钥匙终于还是在消失在他视野以前,被他追到并牢牢握在了手中。这时,狄秋再不敢迟疑,猛扯了一下绳子,让黑目凌赶紧拉他上去。
而此时岸上的黑目凌算着时间,也已经准备好要救人。见绳子一动,立刻使出全力往上拉去。过了一会儿,狄秋便浮上水面。艰难地靠在岸边,浑身上下如同瘫痪了一般,连一丝说话的力气却都没了。
再回头看那深潭,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被彻底染成了漆黑。倘若再迟半个瞬息,只怕这黑色毒雾非要进到狄秋眼里嘴里不可。
黑目凌生怕狄秋的衣物上沾有余毒,连忙上手将其衣物除去。但一瞧其抱着石银匣的右手竟红得发紫,像是被沸水灼伤了一样,惊得几乎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