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正当宁勋说话间,狄秋猛地一痛,忍不住哼声起来。待一抚胸口,却见自己肋骨也断了几根,竟还戳伤了内腑。
宁勋见他伤势不轻,连忙上前扶住。关切道:“狄大哥,你不要紧吧!”
“暂时死不了。”狄秋兀自硬气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带我离开再说。”
“好。”宁勋略一颔首,连忙将狄秋搀起。但见其左脚受了重伤,再行走不得。不禁心中一痛,遂俯下了身子,将其背在了背上。
随后,宁勋脚踏泥泞,步履维艰,就这样强背着狄秋往出谷的方向行进而去。只此时的两人皆有伤在身,压根走不了多快。紧赶慢赶主之下,从雨天走到放晴,这才将将抵达水榭之处。
而当看到面前这满地的脚印与马蹄印时,狄秋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道:“瞧这模样,想必叶家军已经来过了。我们也不用着急赶路,且先休息一阵吧。”
“不行,万一叶盛卷土重来,到时候可如何是好?”宁勋虽然已经累得上起步接下去,但仍是一味苦撑,并不答应。
狄秋知宁勋执着,是因挂念自己身上伤势,才找了这样的借口。遂道:“还是先放我下来吧,这断掉的肋骨还需用木板夹好,才能愈合。否则,一旦血瘀塞髓,就麻烦了。”
“唔……那可就遭了。”宁勋不通医理,但听狄秋这般说,尤是吓了一跳,连忙将其从背上放了下来。但当四周一望后,却又为难道,“可是狄大哥,这谷中已经全被烧成了木头,却哪里找得到木板呀?”
狄秋也是微微一怔,但旋即便想到了对策。朝着不远处道:“先前贝光生教人射了不少箭,定有一些没烧尽的。你且去取来捆在一起,也算勉强够用了。”
“唔……这倒是个主意。”宁勋听罢,也深以为然,连忙朝着先前与贝光生交手的地方跑去。却见,果不出狄秋所料,地上确实有不少未烧尽的箭矢。只随意捡拾,很快便搜罗了一大把。
与此同时,狄秋也趁着空档,调整体内真气,疏通血脉中的淤塞,并将那易位的断骨一根根地扳正回来。
待到宁勋将箭矢取回来,正看见狄秋满脸冷汗,口中嘶声不止。忙上前帮手,用身上的撕下的碎布连同箭矢裹住伤口。
细数十多处伤口,无不严重,宁勋忍不住哽咽起来,道:“当初,我就不应该听师父的话,去参什么军!却连累得狄大哥你,落得如此境地……”
“这哪能怪你,毕竟谁都不能未卜先知……”狄秋叹道,“要怪只能怪叶盛救子心切,被冲昏了头脑,才将事情闹到这般地步。”
宁勋重重地点了点头,拭干泪水,转言道:“早知如此,当初你以身犯险,深入营地的时候,我就该与你同去。却哪里想到,自己一片愚忠,换来的却是被叶盛弃如敝履。”
“罢了,也该怪天缘凑巧,这才闹出这许多事情。”狄秋叹道,“只可惜叶明至今下落不明,算算梁夫人所言的期限,却是命不久矣……”
宁勋见狄秋尚不知内情,忙道:“狄大哥,你有所不知,那卜师心当初给我的所谓解药,其实只是面粉而已。”
“怎会如此?”狄秋一愣,忙追问道,“你曾打开仔细看过么?”
宁勋道:“我自没看过,但栾姑娘他们赚我离开的时候,我怕解药有失,便交给了季三军。他道是面粉,所以我也如此是说。”
狄秋哑然失色,暗想:宁勋不通药理,不识得解药倒也情有可原。但季三军深涉江湖,又岂能认错?
正踌躇间,忽一个念头袭上心来。道:“宁勋,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解药是假的,是不是意味着,梁夫人压根就没有给叶明下毒?”
“狄大哥,事到如今你还为她说话?”宁勋不忿道,“当初于少游不过讥讽了她几句,就险些被毒毙当场。此等毒妇,又岂会对一个试图染指亲女之人心慈手软呢?”
宁勋对卜师心一直怀着不满,自然不肯相信叶明没有中毒。狄秋见他气昏了脑袋,连忙安抚道:“虽说叶明确实对玉萝姑娘揣着歹心,但说来也是叶盛的亲子。梁夫人即便再意气用事,只怕也不敢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狄大哥是觉得,这烈芙蓉还能怕了叶盛?”宁勋想起卜师心的所作所为,不禁暗暗摇头。只道这女人行事随心所欲,全无道德准则。别说是叶盛的儿子,就算皇帝得罪了她,只怕也少不得死几个龙子凤孙。
狄秋闻言轻叹,道:“倒也不是我胡乱猜测,只是梁夫人虽然行事乖张,却并不是那愚昧之人。既然好不容易重获天伦之乐,当不会为了一时之快,便将自己二人置身于入被叶盛报复的风险之中才是。”
“狄大哥,你也说是猜了……只这事事关人命,如何能轻易就下定论。”宁勋不悦道。
狄秋亦以为然,道:“你说的自然不错,但要想知道叶明是否中毒,只怕还得见到其人,才能解开这题目。”
“可是……话说回来,卜师心若真的没有对叶明下毒,又缘何拿面粉诓骗于我?要是叶明真有个不测,她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宁勋不解道。
狄秋笑声道:“你却忘了,当时你决意要回头去寻叶明,若不这样说,只怕也逼不了你带我们出谷。说来,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宁勋被这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只深深地叹息懊恼。暗想:若叶明最终没有死于卜师心的剧毒之下,而是因为当时自己未坚定信念回头搭救,导致身遇不测,这其中却都是自己的责任。
想了一阵后,宁勋心中愈发烦躁。只望着身后水榭废墟怔怔出神,丝毫决断不下自己参军以来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狄秋虽然聪慧,但见宁勋怅然若失的神情,却也猜不透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只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栾姑娘她们还不知我们的下落,我们还需赶紧去会和才是。”说着,便支起身子要赶路。
宁勋只是一叹,只好扶住狄秋,将其重新背在了背上。但见狄秋提及冰雪儿姐妹,宁勋不由地打听起她二人的来历,与这些年狄秋的诸多故事。
狄秋闻言,也是话匣大开,从机关城开始,将这些年的经历一一向宁勋娓娓道来。而每每说到吕杏儿之际,皆是忍不住摇头叹息。顺带将此次百花谷一行的目的,也与宁勋说了个完整。
宁勋且听且思,时而震惊,时而感慨。几欲将这三年来自身遭遇托出,但念狄秋此间挂碍繁多,不由地又咽了回去。
而当闻狄秋言语之中的愧疚,宁勋忍不住安慰道:“如今既然有了治疗傀儡噬心大法的解药,吕姑娘迟早能变回原来的模样,狄大哥你也不用如此自责。”
“说来轻巧……只我亏欠她太多太多,如何能……”话至尾处,狄秋再难继续说下去,唯长吁短叹不止,心意难表。
之后,二人再无多余对话,只一心一意朝出谷的方向赶去。但蹊跷的是,冰雪儿两姐妹似已不在这谷中。沿路走来,却不见半点记号。
狄秋见此情形,连忙嘬声作啸,想要呼来小雨。但只吹哨半天,却也得不到回应,不由地心中逐渐焦急。
又行不远,直快到出谷大道之际。二人忽在错落的马蹄印间,发现一支断作两截的崭新朱钗。
狄秋拾起在手,顿时认出是栾冰儿所有。不禁幡然醒悟。慌张道:“她们姐妹俩定是出事了,否则绝不可能落得这支钗在此处。”
“狄大哥可瞧清楚了,这朱钗是那两位姑娘的么?”宁勋提醒道。
狄秋重重点头:“不会有错,是栾姑娘的。只不知,她们遇上了什么人。若是被叶盛抓,可端的是麻烦一桩。”
“我明白了!定是梁闻博!当时便是他在追栾姑娘她们。”宁勋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不由地惊呼道。
狄秋一愕,不明其中细节,连忙追问道:“怎么回事?梁闻博身上有伤,怎么可能追得上骑马的栾姑娘她们?”
宁勋赶紧解释道:“栾姑娘确实是有马,但为了让我快些去帮你,便让给我了。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梁闻博趁机将她们给掳了去。”
“这下可麻烦了……”狄秋惊怒道,“如今贝光生一死,他没了主子可以发落,定会带着栾姑娘她们回天临教!”
宁勋闻言,亦是吃惊不小,连忙问道:“那该怎么办,我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吗?”
“还能怎的,快动身吧!”狄秋不由地急出一头的燥汗。心中想着: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东临十二派的那群人要举旗,要是自己赶不及,两边人已经动起手来。到时候,别说救人,只怕天临教本部连进也进不去了。
念及如此,狄秋从背后忙不迭地输送真气到宁勋体内,帮他恢复体力,好尽快赶出谷去。
宁勋也知事情紧急,脚下行动若风,只埋头苦赶不停。仅用了一刻钟的时辰,便已经行至谷口之处。
却不曾想,在百花谷中这一耽搁,外面早已风云巨变。尽眼之处,满是倒戈裂甲、尸山血海。显然,在她们昏迷的这段时间中,叶家军与天临教援军在此展开了一场殊死之战。
狄秋虽然关心已极,但却不盲目。眼看这战场还未来得及被人清理,便知这战事还没有分出胜负。
遂道:“这附近定有跑散的战马,你且去寻一匹来,方便我们迅速离开此地。”
“好。”宁勋点头道。旋即,依狄秋所言往外头搜寻马匹的踪迹。
好在,这雨天刚过,满地的泥泞,马蹄印十分显眼。不过一会儿,宁勋便成功寻到一匹失散的战马。
于是,赶忙脱下身上的叶家军军服,换了一具天临教兵身上的盔甲穿在身上,带着狄秋骑马往南方奔去。
待行不多远,只见得远处一面军旗招展,上头绘着大大的一个“褚”字。宁勋虽换了服饰,但念此间天临教与叶家军还未战罢,自己贸然赶去,只怕被当了逃兵对待。
遂冲狄秋问道:“狄大哥,我们这样过去,对方定饶不了我们,怎生得是好?”
“那也只能……”
狄秋心急如焚,一时间也没了主意,正当想说“硬闯”二字之际,却不曾想身后一阵马蹄隆隆,骤然响起。回首一望,竟是天临教军丢盔弃甲,慌忙逃窜而来。
“快!弃马混进人堆里去。”狄秋见势大喜,连忙催促道。
宁勋闻言,顿时明白过来狄秋的意图,不禁踟蹰道:“狄大哥,若是被敌军瞧破身份,我们没有坐骑之利,可是跑都没办法跑呀!”
“别犹豫了。”狄秋硬着头皮道,“眼下要南至天临教核心所在,只有这一个办法。”
眼看那涌来的天临教败军即将归营,再要迟疑就将错失此间机会。宁勋虽有忧虑,但出于对狄秋的信任,最终还是咬牙弃了坐下马匹,背起他就往人群中挤去。
而此间从南方而来的天临教军,正是由碧水门掌门人褚善念所领。其麾下大多是昔日门下中人,虽然各色人等武功有高低之别,但对军务却是同样的一窍不通。
正是因此之节,当宁勋背着狄秋归来之际,只被当作普通散兵,并未对他们身份加以甄别,便匆忙归到了伤营之中,让他们接受治疗。
得见褚善念这般松散的治军之道,宁勋既有鄙视,又觉庆幸。但想到狄秋的伤势能够得到治疗,又不由地长长松了一口气。
待喘息片刻,宁勋安顿好狄秋后,便忙着让军医过来为狄秋将那脱臼的左腿接好。但营地中重伤之人颇多,宁勋求也不成。只等了许久,才总算轮到。
但谁知,在军医的诊视之下,却是冲这宁勋劈头盖脸骂道:“要死的人,还接什么腿!”
宁勋被这话骂得懵了头,连忙去看狄秋的情况。却见,他面色虽然发白,但精神却还很好,哪里又像已经没救的人?
“该死的庸医,我狄大哥分明还好好的,你医术不行,就说医术不行,在那乱咒什么!”宁勋忍不住扯着嗓子痛骂道。
那军医也是早就看惯了这情况,闻宁勋辱骂只当那耳旁风,无所谓道:“你既然觉得老夫医术平庸,那你找别人去治好了!别来烦我救其他人。”说罢,一甩手,便又赶去察其他人的情况。
“你……”
宁勋正当再要骂人之间,却被狄秋一把拽住了手臂,劝道:“我练了《狂心诀》,他瞧不懂我的经脉,也没什么奇怪的,就别为难他了。”
“那该怎么办?我总不能背着你再往南去吧?”狄秋蹙眉道。
狄秋亦知自己这脱臼的腿确实是个累赘,若不尽快接好,自己横竖也无法从这军营之中脱身。
思虑一番后,便附耳在宁勋旁,计划道:“你去告诉那军医,就说我知道自己要死,但不想死的时候是个跛子,且看他什么反应。”
宁勋稍加考量后,面上露出不悦之色,觉得狄秋这引人心生恻隐的法子虽然可行,却忒得低身下气。便道:“这人可恶至极,这样相求岂不便宜了他?要我说,倒不如直接拿刀逼他过来接腿。”
“这算什么话……我们如今处境你又不是不……”
狄秋刚想劝说,但宁勋却已经不耐烦起来:“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发发牢骚,去还不行么。”
说罢,宁勋便走到军医身旁,将狄秋方才交代的话转述了一遍。
那军医也是通情之人,见是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也没有丝毫犹豫。听宁勋说完话,便就来到狄秋身旁,将那条脱臼的左腿接了回去。
事后,还忍不住拍了拍宁勋的肩膀道:“老夫在军中行医这么久,却少见有你这样讲义气的人了。”
说罢,只可惜地看了狄秋一眼,便又投身到诊治事宜中去了。
狄秋闻言,想笑又不敢笑。捶了身旁的宁勋一拳后道:“你看吧,这军医也不算‘可恶至极’。”
“得!就你心宽。”说着,宁勋忙将狄秋扶起,低声道,“接下来怎么办?这褚字军,虽然治军不严,但应名点卯还是不会忘的,我们还需赶紧想法子从这里出去才行。”
狄秋点头道:“你先去外头看看情况,摸清楚马匹在什么地方。我们要走,少不了用上。”
“好。”宁勋应了一声,旋即便出了伤营。
好在这褚善念临时带兵过来,又急着与叶家军接了仗,使得这军中布置尚未完备。宁勋只兜了小半圈,便找到了马厩所在。但见其中看守严密,却也不好下手。于是,又复往别处走去。直行不多远,就瞧见军中正将所在营帐。便赶紧找了一个空处,俯下身子去偷听。
而褚善念此时,正为吃了败仗而感到焦头烂额。手中捏着那一纸书信,心中不断痛骂贝光生胡乱指挥。他要自己依言从天临教本部赶来阻击,可路上却哪里看到叶家军半个士兵过隘口往南去了?
非但如此,等他好不容易在各个要道与隘口布防完毕。派兵往百花谷口之处,准备与贝光生会和之际,却是连他人影都瞧不见。反倒,被从百花谷中奔出的叶家军骑兵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该死的贝光生,究竟是他埋伏叶家军,还是叶家军埋伏他了!”褚善念拍着案子骂道,“此次损失如此惨重,我非得好好往上头参他一本不可!”
军帐中的各路参将闻言,皆是低着脑袋,既不敢说贝光生的不是,也不敢劝褚善念息怒。只沉默了半晌,这才有人道:“褚将军,先前两军交战之际,那叶盛口口声声说要我们放了叶明,这是什么情况?还说什么孪生姐妹,两面三刀骗他好惨云云。”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褚善念恼道,“他叶明的爹是叶盛,又不是我褚善念!还孪生姐妹,我可去他的吧!”
众人摄于褚善念淫威,皆是唬得胆战心惊。就连那名难得鼓起勇气说话的参将,也不得不闭上了嘴。
发完一通邪火之后,褚善念总算平复了一些。将手中的信纸往那案上一拍道:“速速写信给教主,此间驻兵不足,急需人马支援。我们需赶在叶家军真动了南下的心思之前,将这防线布好才行。”
“可是褚将军,如今于贝二使正行踪不明,我们不当先想办法入百花谷搜救么?”一名参将颤颤巍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