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小二走后,狄秋抓起一把钢骨铁伞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这铁伞乃精钢所铸,伞面厚有半寸,伞骨虽细却坚韧无比,使得整把铁伞可以收放自如。
要说工艺水准,这柄铁伞算不得突出,也难上大雅之堂。作为兵器而言,《封神演义》中陈塘关托塔天王—李靖麾下,魔家四将之一的魔礼红,就曾用过一把混元珍珠伞。但那是小说之言,自是不得为据。
而红丸国开国至今,这江湖中也从未有哪位成名的好汉,是用这铁伞作为武器的。便是真的有人艺高人胆大,非要用这铁伞作为武器,这使发起来却也猜不到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若是以伞面为盾,撑开伞护住前方,也算派得上用场,但若只是为了做这守备用处,而将这伞制成这五六十斤重,实在是一项舍本逐末之举。
毕竟比武决斗之时,必须做到攻守兼备。这铁伞虽能在防守时,做到有规有矩,但要想凭借它在比试中取胜,简直可以说是异想天开。别说挥舞起这把铁伞要耗费不少力气,但即便能称心顺手,却也谈不上有几分威力。其本身笨重无比不说,还不带锋利,若是以重量制敌,却还不如一柄金瓜锤来得好用。
想到这里,狄秋摇了摇头,将这铁伞放到一旁,自己与这朱谦的瓜葛肯定是斩不断了。但好在即便到了现在,朱谦也没有发现那烟花匠已经身首异处,否则他也不会送来这份奇怪的“厚礼”。
“砰砰砰。”狄秋这边事还未想明白,门外却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云眠霞睡得正香,被这敲门声猛地惊醒过来。她望了一眼狄秋,只见其朝她做了一个不要动的手势。旋即,猛地清醒起来,将藏云剑握在了手中。
却见,狄秋小心翼翼地迎到门边道:“是谁?”
“公子,是我们三个。”门外传来了钱金豹熟系的声音。
狄秋见是钱金豹,这才放松警惕,打开门放了三人进来。这钱金豹自为狄秋找了大夫为季先生疗伤施药,只当立了大功,便毫无顾忌地带了两个哥哥一同前来见狄秋。
这一见面,便从怀里取出几个纸包来,放在那桌上道:“这是按那大夫开的药方买的药,分量足够吃上一阵的,狄公子还请笑纳。”
狄秋一看,瞥了一眼云眠霞,不知该如何说起。云眠霞知他不想领这个情,于是忙上去收下了药材:“你们的好意我就先替季先生谢过了,你做得不错。”
“是……替狄公子办事,自然是鞠躬尽瘁。”钱金豹笑眯眯地说。
“不错,不错……”钱金虎和钱金狮也忙附和着。
云眠霞哼了一声:“是替我办事,不是替他,她这人可不愿承别人的情。”
“这……”钱金豹被这一席话说得语塞,心中想着替你办事不就是替他办事吗?你们两口子哪里还分彼此的。
接下来,便是这三人不说,狄秋也心知肚明,他们即将要旧事重提,要求自己为他们解毒。
狄秋只好先发制人道:“我本把话说得十分明白,眼下风声鹤唳,危机四伏。甚至我的好友还在危险之地,等着我和云娘去搭救。就算我答应了你们又如何?若是逃不出这机关城,不过是迟个几日共赴黄泉罢了。”
眼看狄秋又是这番话,金门三侠不由地愣在了当场,脸色端的十分难看。但狄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这脸皮再厚,也有些难再贴上去。便叹了口气道:“狄公子,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狄秋与云眠霞对视了一眼,心想便是我不想听,你还不是一样要讲吗?
果不其然,钱金虎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们兄弟三人在金门地界算不得什么英雄,只是家中经营些半黑不白的商铺,又养了不少打手。白道的兄弟之所以没挑了我们的场子,还是因为我们几个私下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赌场、花柳馆的买卖挣到的都要施一半出去给那些穷苦百姓。但即便如此,这些年赚到的钱,也够我们兄弟三人吃香的喝辣的了。”
钱金虎咂咂了咂嘴巴,一副十分沉浸在这过去的神情,直看得狄秋皱眉头。但他自己似乎全然不知,还继续恬着脸说了下去:“这样的日子过得长久了,财富自然是积累了不少,但更多的则是在百姓前的声望与日俱增。正所谓饱而思淫欲,阔便长歪风。我们几个越来越抖落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连那王洛生召开英雄大会,竟也想着去掺和一番。”说到这里,钱金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呵!你原来也知道。”狄秋也不好气地道,“你们若是晓得知足,也就不会教戚成海握住了把柄。”
“我们又何尝不知呢?但经过这番事由,我三兄弟亦是明白,贪心不足,自有因果报应。但如今好不容易有那回头之念,总该有那一丝改过从善的机会……”
钱金虎话还未尽,狄秋就急忙打断道:“若非死到临头,你们却道什么改过从善?但问问你自己,若是真能保全性命,可愿意散了那些不义之财,为一方百姓多谋福祉?”
金门三侠互相交换目光,只当狄秋这是要他们纳投名状。细细一考,自己这性命若是难以保全,那徒留偌大的家业又有何用?他三人不在金门坐镇,往日威势毕竟难以维系。时间一长,家中老小迟早要为那不怀好意之人盯上,后患可谓无穷之数。
遂道:“钱财本是身外之物,若是能留得一条性命,自当听狄公子所言,将这些年的所得全归于百姓。但后事难预,如今便是赌誓承诺又何堪验证?只可惜我三人言至于此,一片丹心无可昭彰,唉!难……难……难……”
钱金虎推心置腹,说得一片赤诚。狄秋自问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但见这三条性命系于自己一念之间,又如何能撒手不管。更何况,救宁俊涛之恩在前,尤当报答。
只是,踏上江湖之路掐指算来不过数月,他便已经见过无数道貌岸然之辈。倘若由得这三人幸存,继而为非作歹,其中罪愆可全在自己。
思得片刻,狄秋心绪渐释,暗忖:了生大师曾言:‘佛难渡人,唯有自渡。’金门三侠既有悔悟之心,自己何以断绝他们自渡的机会呢?
遂道:“宁老爷为你们所救,今又复救得季先生一条性命,即是你们结的善因。只是,他日你们何样结局,且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狄公子的意思是,答应救我们了?”钱金虎心中巨震,忙不迭地追问道。
狄秋点了点头:“还望,将来不会有教我后悔今日决定的一天。”
“谢狄公子成全!”钱金虎见狄秋总算应承,连忙拉着两个兄弟齐齐跪下,一磕到底。
“你们不用急着谢我。”狄秋叹息道,“我虽答应,但此处既无草药,亦无可用的器皿,却无立时做出解药的办法。需得离了这机关城,才能为你们解毒。”
金门三侠愣了一愣,虽知狄秋说的是事实,但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只钱金虎很快便振作起来,道:“狄公子愿救我们,已是我三人的万幸,又岂敢奢求其他。只要能保全性命,多久我们都愿意等得!”
“你们起来吧。”狄秋长出一口气道,“今后,切记在人前称我为阿和,可莫要提‘狄秋’二字。”
“是!阿和公子!”钱金虎坚持道,“只要能解了身上这毒,今后我们定以阿和公子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听着这些恭维的话,狄秋十分不自在,道:“你们三人本就年长我不少,用不着这样卑下。以后我就以金虎兄、金狮兄、金豹兄称呼三位,三位也别再提吩咐、指示之类的话了。”
狄秋这番应对得不卑不亢,倒是让金门三侠十分意外,连忙上去抱拳行礼,应声不迭,狄秋也一一还了礼。
到最后,却不料这钱金豹忽然没头没脑地冲那一旁的云眠霞说道:“钱金豹之前多番得罪,还请阿和夫人见谅了。”
“你……你胡说些什么!”云眠霞对这称呼始料未及,顿时涨得脸色通红。
钱金虎见状,立马给了三弟一个耳刮子:“你这混账在这胡说八道什么?这位不是阿和夫人。”
“就是说……”云眠霞不好气地回道。
却听着钱金虎话还没有说完,又跟了一句:“这位是狄夫人。”
“你!”云眠霞气急败坏地抽出藏云剑,就要出手去砍。狄秋见状着实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拦住了她。经过这么多事,他总算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女孩子最是见不得羞的。尤其是云眠霞,她脾气又直,这说砍那就是真的要砍。
云眠霞力气远比不过狄秋,使力几番,皆未得逞。不由地秀眉紧蹙,脸色绯红,口中骂声道:“你们都欺负我!”
“你冷静些,方才我才答应了要救他们。这一转眼的工夫若是教你杀了,我还做不做人了?”狄秋一边好声好气地劝阻道,一边在身后赶紧做手势让金门三侠离开。
金门三侠见状,哪里还敢久留,急忙鱼贯而出。他们是见过这云眠霞厉害的人,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只怕十个脑袋都不够她砍的。
云眠霞见狄秋这样护着金门三侠,气不打一处来:“好啊,现在你好做人了,我却……我却如何做人?”
“这……却道我配不上么……”狄秋喃喃自语道。
“你说什么?”
“不……我是说……我答应你,等到逃出去以后,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一下他们,让你出口恶气。”狄秋脸上一红,没把心里话说出口来。
“哼,你最好说到做到,还有你那四十串糖葫芦,可也要记得。”云眠霞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藏云剑,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而金门三侠逃出荟云间后,钱金豹却纳闷朝大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我们弄错了?”
钱金虎思想前后,咂了咂嘴巴:“定是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的缘故,你们还记得与阿和兄弟一起北上的队伍中那个女娃儿吗?”
钱金豹点了点头,刚想问这和那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但旋即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那个才是阿和兄弟的原配,也难怪方才这云女侠这样生气了,是在怪罪我们提到了不该提的话。”
“诶!这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属平常,这云女侠也够贪心的,想着一个人霸占这阿和兄弟。”钱金虎摇了摇头,“不过以后你们且要记得清楚了,这云女侠是二夫人,可不能叫错了。现在她一人在阿和兄弟身边正得宠呢,可不能再提那大夫人的名号,扫了她的兴。”
“大哥说的是,弟弟记得了。”钱金狮和钱金豹满口答应道。
数个时辰之后,日挑三竿而起。季先生中间醒来一次,在狄秋的帮助下服快药剂,脸色越发红润起来,总算性命之虞暂解,然何时才能痊愈却是不得而知。
云眠霞这时也已经睡不着了,但姜水心的下落唯有季先生一人知道,自己却又不能不等下去。
狄秋看着云娘着急,自己也是跟着着急。姜水心迟一会儿找到,就多一分危险。奇兵会照例在申时举行,到那时朱谦阴谋发起,,更是为营救姜水心的计划雪上加霜。
这时,小二按照狄秋的嘱咐送来饭食。狄秋虽无食欲,但念接下来事由甚多,少不得费许多力气。是以,还是让小二摆放在桌上,逼迫自己吃了起来。
“狄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吃得下去?”云眠霞不满道。
狄秋筷子一停,无奈道:“我们已经一夜没吃过东西,若再不吃饿都要饿死了。我也没有那心思吃,但不吃饱哪里来的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情呢?你也赶紧坐下吃一些吧。”
“我不吃,要吃你一个人吃吧。”云眠霞气道,“现在水心不知人在何方,我却哪里吃得下饭。”
狄秋知道云眠霞情深义重,但眼下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只好耐着性子道:“你还是听我的,多少吃一些吧。留足了力气这才能去救姜姑娘,你瞧瞧你那藏云剑,就凭你现在的这副模样,可还举得起来吗?”
云眠霞最不喜别人看轻自己,刚想反驳却见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脸色一红,只得走到狄秋身旁坐下,拿起筷子也开始狼吞虎咽。
诚然,狄秋说的不错,这一夜的奔波弄得她早已经饥肠辘辘,再不吃些东西下去,这五脏庙大爷也该不乐意了。
两人很快便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但却仍有些意犹未尽之感。云眠霞咂了咂嘴巴:“这时候要是有朱谦那地仙酒就好了,也能拿来解解渴。”
“地仙酒?你不是送给姜姑娘了吗?”狄秋道。
云眠霞道:“是送给水心了,不过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带在身上。”说到这地仙酒,云眠霞便想起怀里的灵芝丹来,不禁心中又开始忧虑起来。
正当这时,躺在床上的季先生忽然发出剧烈的咳嗽。狄秋见状,急忙走上前去查探。只见,昏迷已久的季先生,竟然微微张开了双眼。
“季先生,季先生!”狄秋连忙呼喊道。
季先生身体还十分虚弱,茫茫然中听到耳边有人在喊自己,可喉中干涩,力弱难发,竟然回应不了。他微微张开的眼睛,也是难以视物,只能瞧见模糊的人影。咳嗽过后,又沉沉复睡了过去。
狄秋见状,更是心急如焚,忙运起真气探入季先生的体内。只见季先生的脉络并无大碍,瘀滞之处也因药物生效而消散了去。但迟迟不见他振作,多半是这药物还有安神助眠的疗效。
想到这里,狄秋突发奇想,忙对云眠霞道:“云娘,你快去取水来,越多越好。”
云娘以为狄秋有了什么主意,连忙跑去取了饮水回来。狄秋也不耽搁,急忙扶起季先生将水灌入他的口中。不多时,就喝下去整整五大碗,甚至肉眼可见季先生的腹部都已经隆起。
“狄秋,你该不会是想让季先生憋尿憋醒吧?”云眠霞吃惊道。
可狄秋显然没有空回复云眠霞的提问,在灌完水之后,他急忙又再次凝聚真气,往季先生的体内输入进去。
很快,在真气的催动之下,季先生的脸色开始越来越红,体温也是节节攀升。不多时,便流下一大串的汗水。
一旁的云眠霞见状,兀自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开口打扰狄秋。直到,季先生的身上衣物都被汗水湿透,紧接着又渗出黑色的汗液来,云眠霞这才明白狄秋这么做的意图。
原来,狄秋刚才想道当初在《皓首经》上看到的解毒一篇,曾提及过通过汗液与尿液排毒的法子。他旋即想到,既然毒素可以通过汗液排出体外,那药物的有效成分又何尝不可以呢?
既然季先生体内的瘀滞已经被药效驱散,那多余的安神助眠之用不要也罢。也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狄秋才斗胆尝试,用这样大量灌水的法子,加速这些安神助眠药材的代谢速度。
狄秋运功过后没多久,季先生的腹部开始慢慢萎缩,排出体外的汗液也越来越多,不多时便将被褥也弄得透湿。直到最后,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一股药物的特殊气味。
季先生微微睁开眼睛,这一次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喉咙不仅能说话,而且精神更是振奋非常,毫无困意。
“阿和公子,是你……”
“季先生,你总算是醒了!”狄秋喜道。
季先生看着自己身上气味难闻至极的汗水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这是怎么了?”
“您喝了那大夫开的药,虽然伤势没有大碍,但却昏睡了过去。所以我便想到用这办法,将你身体里安神助眠的成分通过汗水逼了出来。”狄秋道。
季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得亏你没有让我通过尿液排出体外,否则这云姑娘在场,可要丢了我这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