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崇祖这一句一个当如何,直问得众人哑口无言。只有人群中的云眠霞忍不住嘻嘻笑道:“这人说话好生有趣,像戏台班子里头的人似的。”
“别胡说八道,这人看着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休要教他听见了。”狄秋听她这么一说,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云眠霞却是毫不在意地甩开狄秋的手道:“不说就不说嘛,要不是我受伤我才不怕他呢。”
“你……”狄秋真是服了云眠霞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本来他还挂念她的伤情,但现在看来还真要庆幸她受了伤。否则,这奇兵会上还说不准被她闹出什么事情来。
眼看着梅崇祖插手进来,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众人猜不透他与蒋涉猎是不是一伙的,有意联合用这邪门之物挑战他们的忍耐极限。还是压根就不知其中隐情,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出出风头。
褚天明想了半天,只好退一步道:“既然梅道长这样说了,那我们不如就暂听蒋先生将事情说完。若是这说法不能服众,还请梅道长立刻将此人与此邪物请出机关城去,永世不得再踏入城中半步,这样总算可以了吧?”
“这奇兵会可从来就没有将话事人赶出去的先例,若我梅某人不答应,当如何?”褚天明分明已经给了梅崇祖一个台阶下,他却还是丝毫不让。甚至话里话外还觉得,要让自己赶走蒋涉猎压根是无稽之谈。
这下褚天明当真生气了,口中骂道:“我已经给你三分薄面,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得冷汗直流。想不到这褚天明如此大胆,竟敢向公然叫板。
梅崇祖怒目还视,声音顿涨:“那我且问你,若我不要你这薄面,又当如何?
“你!”黎元成顿时气结,这梅崇祖说什么见仁见智,意思不就是笑自己无法取剑,却胆小说这剑是邪物吗。他偏不信梅崇祖就能不怕!
便激道:“你方才不是说可以亲自取剑,以证其不是不是邪物吗?既然如此何不动手让众英雄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若是我能安然取剑,当如何?”梅崇祖冷哼一声。
“若是你能成功取剑,那我黎元成不仅相信这柄奇兵不是邪物,还愿赌上尊师的名号承认是我学艺不精,与此旷世奇兵无缘,不配当此奇兵的主人。而且,立刻离开机关城,永生不再踏入城中半步。”黎元成立指赌誓道。
人群顿时沸腾了,黎元成的这番话简直就是逼得梅崇祖骑虎难下。是舍命取剑还是与众人为敌,都只在他一念之间。若是梅崇祖惧了,这面子上可怎么也挂不住。
梅崇祖面色一凛,止不住多打量了黎元成几眼,微微点了点头,再不多言。接着,一声不吭径直走到那柄奇兵面前,单手运力毫不含糊地一把握在了剑柄之上。
“呀!”所有人都轻呼一声。
只见梅崇祖眉头深锁,独臂强握,那剑身开始缓缓离开地面,不多时已经被拔出数寸。再看梅崇祖的神色,始终十分泰然,丝毫没有窘迫痛苦之感。这一幕,就连狄秋也兀自看得呆住了。
不消半刻,梅崇祖已经成功见剑取握在手中横在胸前,目光掠过周围之人,不怒自威,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
黎元成吞了一口唾沫,暗暗退后半步。这一丝异样却没有逃出梅崇祖的眼睛,当即横剑朝着地面运力一挥,一道宽数寸的沟壑凭空而现在黎元成身前半尺。顿时,地上碎石纷飞,扬起一阵尘土。力及之处,瞬间龟裂,宛如雷电咆哮,骇人观止。
此等威力何其悚人听闻,剑不及地不过运力所发,便致使地裂如此。纵然当世绝顶高手全力施为,也未必能依仗一柄剑就做到如此。更何况,这梅崇祖还并非是一位使剑的高手,只看得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一招已尽,梅崇祖还剑而立,面色依旧从容。随即将剑又坠地掷下,再次刺入地面数寸。口中道:“我现在做到了,当如何?”
黎元成看着地上这道深痕,末了这才悻悻一笑:“好!我愿赌服输,梅道长好功夫,黎某甘拜下风。这柄剑确实是一柄稀世奇兵而非邪物,黎某技不如人自愿离开机关城,从此不再参加奇兵会。告辞了!”说罢,冲众人抱了抱拳,转身就要离去。
“黎兄且慢!”蒋涉猎见黎元成要走赶紧拦道。
黎元成不满地回过头道:“黎某输了,自然愿赌服输,先生何必拦我?”
蒋涉猎连忙抱拳道:“正所谓不知者无罪,黎兄只是没有听老夫说完这柄剑的个中秘密,是以才对其有所误会。纵使黎兄现在要走,可这机关城上下机关未解,亦是出不了城,何不在此听完老夫的解释,再走不迟?”
蒋涉猎所言不无道理,现在机关城内高墙四立,水银池深,纵使插翅也难飞出去。在这个时间想要离开机关城,无疑是痴人说梦罢了。
黎元成思虑片刻后,口中道:“我非言而无信之人,但既然已经承诺梅道长,那我黎元成必须得办到。若是梅道长愿见我多留片刻,那我便留下。若是梅道长不愿见我,我纵使溺死在那水银池里,也要试着闯出这机关城不可。”
“黎兄你这又是何苦呢……”听着黎元成的豪言壮语,蒋涉猎不禁为之动容。
梅崇祖也是脸色微微一变,口中淡淡道:“若是我这般小气,逼得你死在这机关城的机关之下。天下人笑我心胸狭隘,当如何?”言下之意,便是愿意让黎元成留下了。
黎元成呆立良久,不禁对这梅崇祖肃然起敬。虽说这人言语锋利,但心地却是耿直无私的。口中谢道:“梅道长向来是宽宏大量之人,这一点江湖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然没有人会笑梅道长了。”
两人这一问一答,就连狄秋也忍不住为他们捏了一把汗。本来他还以为,无论这番取剑是否成功,这结局都会一发不可收拾。好在,这梅崇祖虽然说起话来锋利如剑,却也是个明事理之人,没有将事情推展到那恶劣的方向。
蒋涉猎见两人放下疑怼,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口中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继续说下去,关于这柄奇兵的故事了。”
“众所周知,这铸造兵器,一者需要良好的材料;二者需要上好的铸造师傅。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世上再好的工匠乃至于机关师,也无法用一对破铜烂铁打造出绝世神兵。是以,欲要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亦是这般道理。想要打造一柄稀世罕见的神兵利器,非得寻到最好的材料不可。”
“老夫遁入奇兵之界数十载,见过无数奇兵的制造师傅。他们所选用的材料,最次一等的便是来自北境的寒铁。这种寒铁,夏不生露,冬不结冰,不蚀不锈,堪为不俗的一种材料,想必大家也都见过。不过其弊端亦是显著,正所谓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寒铁性刚而乏韧,适铸重型兵器,若锤、锏、槊、棒、拐子、流星,都可用寒铁所铸。然刀、剑、爪、枪、叉等兵器,需刚中带柔,便不适合大用寒铁。”
“而单一的材料往往只有手艺粗劣的工匠才会使用,譬如我们常用的铜镜、铁锅、耙子、鞍扣、锄头等等都是如此。毕竟所造之物多为寻常,也不甚用讲究许多。而兵器则大不相同,仗剑江湖临敌运用,往往就连招式差半分都有可能丢了性命。更何况是兵器不利,适手难合心意。”
“也正是如此,优秀的工匠往往采用的不止有一种材料来打造兵器。以往我们熟知的青铜兵器,用的便是铜与锡两种材料。铜与锡皆是又轻又软的金属,但合二为一,便会坚硬无匹,且分量适中十分趁手,是为古时候最常见的兵器之一。而到了现在之所以无人再用青铜兵器,想必大家也都清楚个中原因。正是因为,这青铜兵器极容易生锈腐蚀,保存不当的话,寿命大多数都是极短的。”
“而我见过二等匠人所用的二等材料,便从来不唯一而取,不二而择。铁矿、铜矿、锡矿,铅矿、银矿、金矿等等,但凡可以熔炼之物,无所不能为其作为手中锻造兵器的材料。虽然青铜兵器已经退出历史,但铸造兵器的匠人却没有忘记从中吸取经验。是以,正是从当年的青铜兵器伊始,代代传承之下,才有了现在兵器百花争艳的盛世。”
蒋涉猎所说的青铜兵器这番论调,倒是与季先生之前的话不谋而合。狄秋不禁想着,这季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之前见其深谙军队往事,他便已经猜到几分他的身份定不简单。但即便如此也最多也只能说季先生年轻时有过军旅生涯,可军队里会有一门职务专门负责打造和了解兵器的构造吗?
狄秋忍不住悄悄偷看季先生背在身后的手掌,只见上面老茧丛生,像极了一个老资历的工匠所有。但想来,季先生身怀不俗的武功,这老茧也有可能是他练习武功所致。他思来想去,还是猜不透这季先生的底细。尤其是他与姜水心的关系,似主仆,却又似长幼。口呼二小姐,但却不卑不亢,不像受制于人的模样。甚至有时候,姜水心对他还颇为敬畏,要求教他的意见。
这时,季先生觉也察到狄秋的目光,忽地转过头来道:“阿和公子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狄秋连忙回避目光,转移话题道,“我只是在想,这蒋涉猎所说的,与季先生方才所言一模一样,不由地对季先生的博闻广识有些佩服。”
季先生只是淡淡一笑:“我只是略懂一二,也就只敢在你们面前卖弄。要是遇见机关师那样的人物,我那些话也只能贻笑大方了。”
季先生虽然这样说,云眠霞却忍不住笑狄秋道:“是了,人家季先生谦虚又有风度,就算是真的知道也不会随便卖弄。哪像有些人,稍微懂得一点点事情,就自吹自擂说得好像自己无所不知一般。”
“你又说我做什么,我什么时候自……”
狄秋刚想反驳却见云眠霞立刻指着他的脸道:“我可没在说你,是你自己不打自招了哦。”
“你……”狄秋被气得满脸通红。
惹得身后的姜水心还有小月捂着嘴巴笑个不停,直到季先生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这才强行憋了回去。
狄秋无奈地别过脸去,心道:还是不说话的好,一说话这云娘就要想方设法地捉弄自己。
却听蒋涉猎继续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世上最优秀的工匠,也就是机关师在铸造兵器之时是作何选择的。几年前,老夫有幸在北境之地遇见过一位名叫渠良的机关师,而我手中的这对铁爪便是出自他的双手。”
一听蒋涉猎此言,全场皆为之震惊。一个人哪怕只是遇见机关师,那都是无上的荣幸,更何况能得之亲手量身所造的兵器。所有人都不禁暗自艳羡蒋涉猎的奇遇之多,前有渠良为其锻造兵器,后又从那世外高人再得此神剑,这样的经历光听起来,就教人心驰神往了。
而最为震惊的还当是人群之中的狄秋,这渠良的名字他并非第一次听说。当初那黑白无常之中的范无救便说过,他那手中的勾魂与索魄双锏,便是由这位名叫渠良的机关师所铸,这事竟然这般凑巧。
蒋涉猎傲然伸出双臂,向众人展示道:“此对奇兵,是由这位渠良机关师,运用三十一种材料,另外锻造三天三夜才铸成的。其内部轻柔紧贴肌肤,纵然手持千钧之物,数个时辰亦不会留下半分红印,宛如与我的手指浑然一体。其外,坚韧无匹金铁无所不能破之。我适其大大小小百余战,胜负暂且不论,但却从未有人能用他们的兵器在上面留下半分痕迹。”说着,双爪相加轻轻一划,火星顿时飞迸而出,颤声如罄,绵长不绝于耳。
众人凝神观之,只见这对铁爪崭亮如新,仿佛新铸而成一般。皆是交口称赞,不愧是机关师所铸的奇兵,非寻常工匠所能媲美其万一的。
蒋涉猎傲视群雄,又收回了双手继续说道:“虽然我这对兵器算不上天下第一,但既然是由机关师所铸,但好歹能排得上名号。可当我问到那位机关师,要铸造一柄举世无双的兵器该如何之时,大家可知道这位机关师是如何回答的?”
“既然你的这对小小的铁爪都用了三十一种材料,那要铸造一柄比这铁爪还厉害的兵器,自然还需更多的材料了。”
“我猜,正所谓大巧不工,要造好兵器未必要用许多材料。往往好的材料只要一两种便可以发挥其作用,其他的都是辅助罢了。”
“我倒是觉得,兵器还需与人心神相通,方能使出它的威力。所以这材料并不重要,而与使用之人是否契合才最重要。”
……
大家各执一词,争论不下。就在这时,朱谦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之前蒋涉猎说道这柄剑的来历,这才茅塞顿开。便冲大家道:“我想到了,那机关师是不是说,要铸造这举世无双的绝世神兵,定要用那天外来的陨石?”
“不错!朱少谷主当真聪明过人,那位机关师正是这样说的。”蒋涉猎见朱谦猜中,不禁点头赞许道,“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不外乎是想告诉大家,这世上的兵器分三六九等,我手中的这对铁爪虽算得上一流的兵器,却始终是用凡间之物所造,还当不上最强兵器之名,其他兵器亦是如此。但倘若有一柄奇兵,取材自天外陨石,是否可以称得上举世无双了呢?”
原来这蒋涉猎铺垫这么多,就是想要告诉众人,他所带来的这柄取自天外陨石的奇兵,能匹配得上举世无双的名头。毕竟,蒋涉猎连那渠良机关师都已经搬出来了。就算众人不相信他的话,还能不相信机关师的话吗?
蒋涉猎又继续说道:“诸位有所不知的是,这柄奇兵在那位世外高人初得之际并不是这副模样。而是一块长约四尺,宽约三寸有余的铁块。之所以,现在呈现在大家眼前是这样一个模样,还要从那位世外高人穷其一生不断寻找天雷说起。”
“那位世外高人告诉老夫,他初得那陨石铁块之际,便已经想着要将其铸造成一柄绝世神兵。但奈何,他穷其毕生所学,无论如何用烈火焚烧,熔炼,却都无法使其形变万一,甚至就连其颜色也不曾变化过。”
“到后来,几乎都要放弃之际,天空忽现天雷,落入他的铸剑庐内,竟不偏不倚刚好击在那铁块之上。那位世外高人只当上天要惩罚他区区一介凡人,却敢染指天外神物,便在铸剑庐外三拜九叩,想着赶紧将这铁块原封不动送回原处。却瞧见,那浴火都不曾变化一二的铁块之上,竟出现了一个小坑。”
“那位世外高人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而是在提醒自己,要将此天外神铁铸成兵器,唯有借用天雷之力方得成效。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决定藏身于西域的那处旱雷连年不绝的低谷之中。为的就是,方便他不断追寻天雷,锻炼手中那块神铁。”
“在遇到我的那一刻,正好是他剑成之时,我亦是有幸成为了这世上第二个见到这柄奇兵现世之人。”说到此处,蒋涉猎的脸上充满了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