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见柳倩如此一说,颇感意外,但想到当初张痞子的下场,她做出这个决定倒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也只是淡淡一笑:“是吗?柳姑娘倒是性情中人,这么多年的情谊,说弃也就弃了。但话说回来,凌绝顶那厮性情暴虐,你这一走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好事?”柳倩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离了他,便是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了吗?我从十三岁就剪径劫道、杀人放火,别的我一样也不会。说来,你倒是在我手中第一个逃出去的,还算是笔坏账。”
“坏账?你的意思是,这趟来是要找我清算了?”狄秋紧张地摸了摸腰间的伴月剑,但一想此处离凉州还不远,要是动起手来只怕又徒添麻烦,于是又缓缓抽回了手。但心里已经警觉起来,随时防备着柳倩有可能的发难。
这柳倩到底是个人精,一见狄秋神情,已经知他所想。只是嗤笑一声道:“现在谁还不知道你小子的本事,江湖上人人都在寻你的下落。单是花红,就已经标到十万两黄金。只可惜,我柳倩啃不下你这块硬骨头。要不然,这笔钱,我还真想挣下来养老。”
听到此处,狄秋心中咯噔一下,对于这个消息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的下落已经这般值钱。这柳倩虽说已经和凌绝顶划清界限,但却不是个软骨头。便是她不拿不下自己,那把这消息卖出去,却也不知可以换来多大的好处。
狄秋心里琢磨了一阵,心道此间只怕难以善了。于是便试探着道:“你既然已经脱离了凌绝顶这厮,为何不去寻你那好兄弟张痞子呢?我却还记得,他对可是情深义重。”
柳倩见狄秋提到张痞子,顿时脸上一红,口中嚅嗫道:“我找他做什么?”
“是吗?那倒是可惜了我还知道张痞子现在身在何处,本还想告诉你来着。”狄秋故作可惜道。
柳倩目光一闪,连忙俯近了身子:“在哪儿!”
“咦?”狄秋眉梢一挑,笑道,“你不是不想找他吗?”
柳倩这时的面色更加红了,忙不迭地催促道:“你不提我没想起来,现在你提了,我当……我当还是要找他的。”
“呵呵……看来我这月老终究还是牵到这红线了。”狄秋忍不住调侃道。
柳倩见狄秋戏弄自己,气得拍桌而起,口中骂道:“你小子别得意忘形,这里这么多人,我杀不了你,难道还杀不了他们吗?”说着,抽出钢刀,气势汹汹地盯着宁俊涛几人。
钱金虎与钱金狮见状,连忙将宁俊涛护在身前。他们在一旁已经听了半晌,知道这女人与狄秋不对付,但看着狄秋云淡风轻,只当他会妥善处理。不料,一句话不合,就动了家伙。
还见狄秋,却还是那副模样,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水道:“你且放下刀子吧,张痞子现在投奔了戚成海,人在别云山,你要寻他,去那里便不会错的。”
“戚成海?这人是谁!”柳倩怔了一怔,有些不解,手中的兵器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狄秋这才想起,这柳倩不知那雷行云的真名,只好解释道:“他是夺命蝎戚长明的私生子,用的两把怪模怪样的弯刀奇兵。曾经在破庙还与你那位老大凌绝顶作过三次赌约,现在你总想起来了吧?”
“我说了,凌绝顶已经不是我老大。”柳倩怒道。
“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吧。”狄秋无奈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这别云山你去还是不去,就由你自己了。”
柳倩疑惑地看着狄秋的侧脸,心中很不解,张痞子怎会在别云山呢?自从离了凌绝顶后,自己寻了许多去处,就单这别云山没有去过。就是因为她坚信,以张痞子的性子,绝不可能投入这戚成海的门下。
“狄秋,我再问你一句,你说的话可有假的?”柳倩收回了钢刀,又复坐回了位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面对柳倩的质问,狄秋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说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话:“你知道,我若说假话,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柳倩也是个伶俐人,收了钢刀入鞘,不急不缓道:“我瞧如今你麻烦已经够多,我这趟去别云山也不知要耽搁多久,怕是见不到你接下来那衰样了。就此别过吧!”
狄秋只是笑而不语,放下茶碗突然朝着柳倩伸出手来。柳倩低眼一看,淡漠地用指尖在狄秋的手上拍了一下,亦是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宁俊涛猜不透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但见这女人要走,心中属实有些不放心,连忙凑近了狄秋的身边道:“就这样让她走了吗?要是她把你……”
“不怕。”狄秋淡然回复道,“她并不知道我们要南下,我将她支走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宁俊涛叹了一声:“但愿如你所料吧。”
狄秋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将茶水饮干后,起身便要招呼众人上路时。可就当此时,却忽听得栾冰儿高声喊道:“喂,你做什么?那是我的马!”
妹妹雪儿回头一看,只见方才那柳倩不知何时偷摸了回来,竟抢了姐姐的马匹。
还冲着狄秋几人耀武扬威道:“当初在晋州城外你抢我一匹马,这回算是偿我了。”说罢,一舞马鞭,便绝尘而去。
“你给我站住!”栾冰儿气急败坏,连忙就要拔腿去追。可人这两条腿怎么跑得过畜生的四条腿,没过几步便痰涌上心头没了气力。
栾雪儿见状,连忙跑过去扶住姐姐:“就让她去了吧,你与我坐一匹马,也耽误不了上路的。”
“不是坐一匹马不一匹马的事情,是我的那匹马……”栾冰儿不知该如何同妹妹解释,说到一半只是语塞。
狄秋在背后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柳倩抢他一匹马,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苦了栾冰儿一番惨淡经营,结果换来这么一个结局。
于是,便走上前来劝道:“栾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上路吧。不过是一匹马罢了,到了下个马站再买便是。”
栾冰儿抬眼看着狄秋,心中五味杂陈,一番心酸难以言表。但现如今事情已经成这般地步,自己却也是无能为力,只得点了点头,上了妹妹的马匹。
路上,所有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吃饱了肚子心头慵懒,也不赶路,只是在官道上慢慢行进着,几乎已经不怕那佟廷昌会追赶过来。
只有栾冰儿苦着脸,一直提心吊胆,兀自害怕许方他们什么时候发现了那祁阳草已经不见的事实。她天生就不擅说谎,一说谎就容易脸红。好巧不巧的是,那苍白的脸,又最是好瞧出其他的颜色来。
栾雪儿见姐姐一脸的顾虑,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凑近了耳朵轻声道:“姐姐,你怎么愁眉不展地,这是怎么了?”
栾雪儿一阵耳语,弄得姐姐瘙痒难耐,欠了欠身子后答道:“你别烦我了,就你二五眼,没个心思想事情。我们姐妹俩现在可是……”
“哎呀呀,话说回来,我们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就要到漠城了。”宁俊涛忽然出声道,“也不晓得这里还和当年是否一个模样。”
狄秋听宁俊涛感慨,只当又有故事好听,连忙耸了耸马,凑到身边道:“宁老爷可又想起当年在这里做生意的光景了?”
“可不是吗……”宁俊涛叹了一声,“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我这把年纪,能上得了嘴说的,也只剩那些陈谷烂麻子事了。”
狄秋嘿嘿一笑道:“那你可要多说说才成,免得又像在凉城一样,教我这乡下人出了笑话。”
“哈哈哈……”众人听罢忍不住笑作一团,钱金虎更是声色全貌地向弟弟钱金狮描述着,狄秋要小刀去将羊肉片着吃的情景。惹得,钱金狮俯在马背上,乐得喘不过气。
栾雪儿没见着狄秋当时的模样,但还是因为钱金虎的话,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制。栾冰儿见状,心中更是烦闷不已,但因宠着妹妹已久,也不忍心打断她这片刻的欢喜。干脆阖上眼睛,在妹妹的背后假寐。
狄秋见栾冰儿如此,也只是暗暗叹息。正所谓种善因得善果,这业报有时难逃脱。那匹马该是被柳倩抢去,只怕是老天爷早就注定了的。
一行人一直行到了天黑,总算抵达了漠城。好在城门还未及关上,容得他们最后一批人进来。
入了漠城以后,狄秋寻了一处算不上极好的客栈。但所有人这一路从铸生山脉出来,不晓得行了多少路程,早就困乏得不行,哪里还讲究这些。交了马匹给那小厮去打理后,就纷纷进了房间倒头就睡。
栾冰儿守着妹妹住在同一处,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但又怕她没个心眼,转头就说给狄秋听去。
但栾雪儿毕竟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一见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就已经猜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便率先问道:“姐姐,这一路上瞧你闷闷不乐的,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周围又没别人,你同我说说呗,没准我还能开导开导你。”
“你开导我?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栾冰儿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
栾雪儿早就已经被骂得习惯了,知道姐姐对自己宠溺,自然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反倒说:“姐姐,该不会是因为那匹马吧,若是你不开心,明儿个就换你来骑着载我喽。我颠簸了一天,身子骨都散了架,却也不那么觉得好玩。”
“你……”栾冰儿正想生气,但听妹妹这么一说,连忙紧张起来,“你身子可不打紧吧,我却都忘了你寒毒才去不久,该是没有复原的。这一路这么辛苦,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只晓得想自己的事,把你给忘了。”
“姐姐哪里的话,我却又不是纸扎的,哪有这么娇气。”栾雪儿笑道,“你说你一路上都在想自己的事,说的是什么呀?”
栾冰儿怔了一怔,有些难以启齿,脸颊不禁红了起来。这话说给妹妹听其实也无关紧要,只因不是太光明正大,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多少有些抹不开脸面。
栾雪儿可是少得见到姐姐这样的神情,一下子脑子便开了岔,猛地胡思乱想起来。末了,竟捂着嘴巴,指着姐姐的脸道:“你……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恩公了吧。”
“唔!啊?”栾冰儿身子一颤,被妹妹这话吓了一大跳,“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急忙四处张望起来,生怕这房间隔音不好,被隔壁偷听了去。
“对了,对了,对了!”栾雪儿见姐姐这么紧张,又是连说三个“对了”,“我说你瞧恩公的眼神总是奇奇怪怪的,他一看你,你就别过头去,原来是这样!”
栾冰儿见妹妹误会已深,当真是又羞又急,连忙上去捂住栾雪儿的嘴巴道:“你快别说了,你要羞死你姐姐吗?”
栾雪儿的眼窝和眉毛喜得弯成了勾月,目光不怀好意地瞅着姐姐,身子一颤一颤地笑着。接着,又推开了姐姐的手道:“姐姐你可真坏,明知道我们没有什么好报答恩公的,你就先想着要以身相许,这却要我怎么办?难不成要我们姐妹俩,两女共侍一夫吗?”
“你再没个正经,我可就要生气了!”栾冰儿见妹妹越说越不像话,推了栾雪儿一把,转过了身去便不说话了。
栾雪儿也知自己说的是有些过了,连忙又恬着脸凑近道:“雪儿知错啦,但是姐姐,你这事说起来实在……”
“哎哟!我快被你气死了。”栾冰儿气急败坏道,“我要说的和你想的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栾冰儿兀自红着脸,赶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说了一遍,直到妹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才一把揪住她的耳朵道:“现在,你弄清楚了吗!”
“哎呀,姐姐轻点。”栾雪儿哭丧着脸道,“你也没早说呀,却让我以为要有姐夫哩。”
“你还说!”栾冰儿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一直絮叨个不停,让我插不上嘴的。”
栾雪儿委屈道:“这也要怪我吗?你一说到这事,就脸上红扑扑的,由不得我不想歪。”
“行了,不与你争了。”栾冰儿见解释清楚,也懒得废话,只是问道,“你对这件事怎么想法?现在祁阳草已经不在恩公手里,要是我们再跟着他,只怕也不妥当。”
可栾雪儿却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反正恩公有他的家传武功再身,我想即便是没有那祁阳草,也没什么所谓的吧?”
“混账,一是一,二是二,怎么能放在一起说。”栾冰儿摇头道,“恩公所学的武功确实特别,但你是没瞧到他为你驱寒毒时的面目有多么痛苦。即便是可以吸收你我体内的寒毒,但对他自身的伤害定是不小的。”
栾雪儿听到此处,歪着脑袋道:“姐姐你是心疼恩公吗?”
“什么……什么心疼,这是担心!”栾冰儿捂着额头翻白眼道,“难道你忍心让恩公饱受痛苦,来为我们两人驱寒毒吗?”
“那自然是不忍心……但那祁阳草已经没了,我们不也是没办法吗?”
“话是这么说……”栾冰儿叹息道,“我本想着,有那祁阳草,好歹我们不用依靠恩公,也算为他减轻负担。毕竟你寒毒才发不久,不日肯定要轮到我的。其次,我也是担心恩公对我姐妹二人,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话说到后面,栾冰儿声音渐低,似乎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栾雪儿见姐姐怀疑狄秋,亦是非常不解,连忙道:“姐姐你这话我可不同意,恩公倘若非君子,那为何愿意舍命救我呢?”
“君子?”栾冰儿冷冷道,“既是君子,那他为什么要将这兰花取出来呢?说起来,这东西对他而言可一点用处也没有。而且‘狄秋’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意味着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栾雪儿听到后面,猛地瞪大了眼睛:“姐姐,之前在佟廷昌府上你却还说恩公舍身救我,那些江湖传言肯定是捕风捉影,不切实际呢,怎么现在又……”
“此一时,彼一时。”栾冰儿白了妹妹一眼,“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还不要吃大亏?平白无故给人好处这事,我可是从来都不信的,留一个心眼总不会有错。”
栾冰儿从包裹中取出那个匣子,匣子上还冒着寒气。这一路上,虽然狄秋没说,但她还是兀自贴身保管,用寒冰真气维系着温度,不敢让这兰花有个闪失。一来,是以防佟廷昌追来可以作为要挟;二来也是为自己姐妹两人,留一个可以在狄秋面前换得生路的把柄。
而栾雪儿面对姐姐质问,显然回答不上,这兰花对于江湖人士而言,确实没什么用武之地。狄秋这么做,让姐姐心中不安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我们现在该……”栾雪儿正想问,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却忽然听见窗外一阵脚步声晃过,吓得姐妹俩都立刻闭上了嘴巴。
栾冰儿连忙扑到窗口,打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快速从对面的屋顶上掠过。紧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随即跟上,两人不过瞬息之间就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内。
“守好那匣子,我去看看!”栾冰儿吩咐了一声,顾不上妹妹的反对,连忙也跳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