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怔怔地看着狄秋,多么想将心中的秘密一吐为快,可端的狄秋并不是机关师,没有许方的首肯,自己决计不能告诉他们。
正当两人四目相对之际,里屋突然传来许方的一声呻吟,像是刚刚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大家连忙都挤了进去探望,只见许方刚从床上坐起,依靠在边上。虽说嘴唇煞白,面如金纸,但好在情绪还算稳定。
见云眠霞进屋,他连忙颤着身子道:“姑娘,方才你说万烛龙将那外头的机关师都已然全部屠戮,可是确凿无疑的?”
云眠霞方才说错了话,已经悔恨难当,这时哪里还敢乱说话。连着去瞅狄秋,请示他自己该不该实话实说。
但这一犹豫,许方却又急了:“你倒是说话呀,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是真的。”云眠霞被逼得无奈,只好老实承认道。
许方“呜呼”一声,身子再次软了下去:“天要亡我们机关师,这是天要亡我们机关师呀!祖师爷,我等愧对您的教诲,愧对呀!”
许方连着一阵捶胸顿足,吓得一旁的老刘不轻,生怕他又背过气去,于是连忙上前劝道:“你看你,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是我们这些人的主心骨,要是连你也泄了气,我们却怎么办?”
“不泄气又能如何?我们却还有别的法子吗?”许方神色凝重,心中万念俱灰,脸上哪里还瞧得出之前半分神采。
狄秋见此,实在于心不忍,上前道:“老许,你切莫心急,这不是还有我们吗?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万烛龙伤到你们一根汗毛。”
“是了,狄公子武功卓绝,侠肝义胆,有他在你们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钱金虎也适时说道。
但许方却还是兀自摇着头:“万烛龙若真的已经破解的机关匣的秘密,那普天之下谁还能堪敌手?你们走吧,莫要为了我们这几日区区薄恩,白白陪上了性命。”
许方这话一说出口,狄秋几人便不乐意了。云眠霞当即骂道:“你这老许怎说这样的话?我们行走江湖之人,最重的便是义气。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说是他一个万烛龙,就算是要与整个武林为敌,我云娘也绝不会退缩半步!”
“就是说!我钱金虎前半辈子就没活明白过,但是跟了狄公子之后,我就想清楚了,吾辈的性命当用在最值当的地方。既然天下机关师就只剩下你们,那我岂能不救?这世上却还有比保全你们机关师一脉,更加值得我钱金虎去搏命的吗?”钱金虎慷慨激昂也是重口承认道。
许方见几人如此,忽然泪如泉涌,决堤般难以抑制。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其他。连连点了几下头:“多谢诸位,多谢诸位了,许方在这里替大家谢过了。”说着,就要在床上下跪。
狄秋见状,连忙上去抓住许方的手臂,阻止他行大礼:“你这么做可就折煞我们了,只是……方才我与老刘也谈了许久,但他因为我们不是机关师,所以不愿相告。还请您把万烛龙的过往都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帮你们呀!”
许方一听如此,身子猛地一震,抬头看了看众人,包括其他的机关师。心中显然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直到老刘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许方这才冲狄秋道:“你们可否先出去,容我们自己商量一番?”
狄秋知道这事情,毕竟和机关师一脉的存续息息相关,许方一人显然做不了这个主。于是,便带着几人先退出了房间。
等到了外头,云眠霞有些不安道:“狄秋,要是他们不答应可怎么办?”
“就算不答应,我们于情于理也要护他们周全。”狄秋道,“我在芙蓉镇的故宅还在,让他们暂住应该不成问题。至于生计,我想便当了这柄伴月剑应当能解暂时之急。后面至于如何,却还没有想过。”
宁俊涛深知狄秋有多么喜爱这柄宝剑,见他为救这机关师不惜要当了这伴月剑,心中也是吃惊不小:“狄秋,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把剑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宝物。”
“我自然知道,但是同时我也知道,以前的自己执着于报仇,心生魔障,浑身戾气。直到遇见了了生大师,在他教诲下放弃了执念。正因为如此,这才有了今日的狄秋。”狄秋感慨道,“一柄宝剑不过区区死物,若是能救得数十人的性命那也不失为一件大慈悲,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以前我便是没有这伴月剑,却也一样敢杀贼灭贪,又何须这东西添我半分胆气?”
听此一言,众人皆是又敬又佩。宁俊涛甚至不禁汗颜道:“我却说要遁入空门,习那佛法。如今看来,我那悟性,却始终不如你万分之一二。”
众人在屋外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了消息。许方将他们重新召入了屋内,口中道:“我们已经商量出了结果,我等愿意将一切事情告诉你们,只是在那之前需得进行一个仪式,狄兄弟你可答应?”
狄秋暗忖,这仪式多半是让他们赌誓立约之流,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当即点头道:“这不成问题,许方你尽管安排吧。”
“好……”许方眼含热泪,缓缓说道,“我机关师一脉承祖师爷渠良之后,兢兢业业数百余载,万没想到会有如此危急存亡之时。与几位好汉相遇,既是缘分也是天意。把东西给我。”
话音刚落,老刘便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将其递在许方的手中。只见屋中寒光一闪,匕首被许方拔在手中。
“好兵器!”狄秋忍不住夸了一声。却见,许方将手掌的掌心划破了一道口子,接着又递给狄秋。
狄秋心领神会,也在自己手心中划了一刀,接着又递给身旁几人。直到宁俊涛忍着痛划出一个口子,许方这才从床上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将留有伤口的手,各自在众人的手心捏了一下,让彼此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
大家不明所以,只当这是他们机关师独特的立约方式。直到结束之后,许方这才道:“我的血,非为父母所养,亦非上天所赐,而是祖师爷所给的恩惠。如今,这血便已经流给了你们,你们便也是我们机关师一脉了。”
说罢,许方忽然将手伸向脸颊,在脸上的胡须上一扯。那胡须“刺啦”一声被他扯在了手中,其后竟露出一张不过二十多岁的脸。
“你……”狄秋震惊不已,双眼瞪圆了,说不出话来。
可紧接着,老刘等人也都撕下了脸上的易容。皆露出了极为年轻的面容。并对狄秋笑道:“我们非为虚言,吾等血脉确为祖师爷的恩赐。鄙人刘半朝,今年已一百二十八岁,见过诸位了。”
狄秋几人看着老刘他们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要说这是骗话,可瞧着架势又不像是假的,但说是真话,自己如何却能相信呢?
“我知你们不信,这事换做任何人听了,只怕也都是一样。”许方道,“但你们见了这个就当是一清二楚了。”说着,许方将手伸向床底,抽出一个巨大的木箱。
这木箱看起来十分古朴,上面积满了灰尘。锁头是铜制的,但却不见其生锈。许方又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一扭,锁头应声而落。
狄秋几人定睛一瞧,只见这木箱里头放着一张张半透明的肤色薄皮。瞧着便如南方的那种豆皮小食,只是颜色却不类似。上面虽也皱皱巴巴,但端的并不是规整往一个方向。
“这是何物?”宁俊涛不明所以,想上前拿到手中一看。
可许方连忙就拦住了他,自己将其中一张皮提到了手中:“我们机关师每隔二十年就要蜕一层皮,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来换下的皮囊了。”
“你是说……这是人皮!”宁俊涛吓得退开了半步。
许方点头道:“不错,确实是人皮不假。我们之所以能永葆青春,就是这多年来蜕皮的功劳。每蜕一次皮,身上的旧物洗脱,带去岁月的痕迹,每每宛如新生。也正因如此,我们才故意乔装打扮,防止被人发现这个秘密。”
狄秋只觉难以置信,口中道:“难不成那渠良除了机关始祖之外,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得道的仙人?”
许方几人听狄秋一言,皆哈哈大笑:“非为仙人,我辈虽然年岁悠长,但也有油尽灯枯的时候。只是相较而言,我等比普通人活得是要更久一些罢了。”
“我现在总算是明白,当年渠良为什么会遁入这铸生山脉远走高飞了,换做是谁身上怀有这样的秘密,也会如他这般做了。”狄秋感慨道。
许方点了点头:“如今尔等体内也流有我机关师一脉的血,必须也要好好守护这个秘密。”
“那是自然,我等既得诸位的信任,自然坚守秘密,不会告诉其他人。”狄秋答应道。
谁知,许方听了这话,却是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也有了与我等一样永葆青春的恩赐,除了不口头说给他人听以外,还要尽量避免受伤流血。”
众人一听如此,皆是变色。方才割掌握手,他们只当是仪式一桩,怎的就已经继承了机关师的血脉?
一旁的云眠霞急忙道:“老许你可不要开这玩笑,我们走江湖的人,可天天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哪里会有不受伤的道理?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们,所以故意编这话来诓咱们的吧?”
“姑娘错怪了。”许方见众人不理解倒也不以为忤,反而细细解释道,“祖师爷之所以明令禁止我们绝不可以习武,就是因为我们机关师血脉特殊。一旦在争斗中受伤,就难免留下血迹,暴露这隐藏几百年的秘密。我之所以初时不愿将这秘密透露,正是因为狄兄弟你们也是行走江湖的一辈。即便是武功再高强,也难免行差踏错会有受伤之虞。”说着,许方将手掌冲着众人,教他们看他的伤口。
狄秋几人一瞧,那血迹之中竟然闪烁着点点微弱星光。再等低头去查自己的手掌,竟然那伤口处也是如此。此番,众人才算信了许方的话,自己当真已经得了这机关师的血脉。
“如此说来,我总算是了解了。”狄秋沉声道,“那关于此事,万烛龙可曾知道吗?”
许方摇头道:“说到这万烛龙,在你们之前,他便是这几百年来第一位获得我们机关师血脉的外人。只是,当时的他没有在清醒的情况下接受这血脉,所以不曾知道这其中秘密。”
“这些都是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吗?”
“准确来说应当是十八年前了。”许方有些怅然若失,显然不想回忆起那些往事“正是十八年前,我们在山上发现了他。当时,他的身上有许多被野兽撕咬过的痕迹,将他带回来的时候已经仅剩下一口气。为了将他救活,我们费劲了一切办法,但情况还是逐渐了恶化下去。于是,我怀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将那机关师的血脉传承于他。想不到,这万烛龙的求生之念会如此顽强,竟然真教他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回想当年,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许方的目光流转,既有怀念,也有痛惜。
“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很高兴。但一想到这机关师血脉的秘密不能被泄露出去。于是乎,便想着让他正式加入我们,就像今天的你们一样。”许方又续道,“我们将他当做自己人来看待,不仅传授他机关师的技艺,还将祖师爷藏匿机关匣的去处也都告诉了他。想让他也和我们一样,好好守护祖师爷的遗物。”
“竟是这样!”狄秋对这个消息显然吃惊不小。难怪当初在万窟山所见机关还有夜明砂如此与机关城高度一致,原来这万烛龙本身也算是一位机关师。
“哎,可谁又知道,这事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在万烛龙来到我们这里后的第三年,我记得那是一个隆冬季节,他提出与我们其中一人入山打猎。对于我们而言,这本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但谁曾想,两人皆是一去不复返。我们以为是在山中遭遇了不测,便连夜寻了出去。直到在一条山涧旁,发现了一处滑坡。万烛龙已经被野兽撕烂了脸断气良久,而另外一人则再也寻不见踪迹。”
“可万烛龙现在还活着呀,难不成当时他是诈死?”云眠霞难以置信,猛地想到了一些鬼魅之事,身子猛地颤抖起来。
可许方却摇了摇头否认道:“不,当时那个人确实是死了,但却不是万烛龙。而是与他出去一同打猎,被李代桃僵的同伴。他们两人本就体型本就相仿,再加上面目被野兽毁去。所以,当时我们下意识便以为穿着万烛龙那衣裳的,就是他本人无疑。现在想来,定是他设计残害了那位同伴,再将衣服调转无疑。”
“甚至于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以为机关匣的失窃,是我们中间自己人的背叛。未曾想,那真正的叛徒,却是这万烛龙。”
钱金虎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击节怒骂道:“我还道这当世四大高手之一的万烛龙好歹是一代武学宗师,就算他狼子野心趋于凶残,也不至于泯灭了人性。想不到,他连救命之恩也能抛诸脑后,这以怨报德之举,实是人神共愤!”
“兄台你说当世四大高手,这话从何说起?”许方听到这个消息,有些紧张起来。
钱金虎知他们身处山林与世隔绝,定不知道这武林中诸事,于是便解释道:“这当世四大高手,指的就是北境剑圣裴天星;南疆拳霸华雄;东临酒仙宋吞酒,最后一位就是那在西域躲了十五年才刚刚出关的婆罗万烛龙了。想来十五年前,剑圣就已经凭借他的武功独步武林,却在与这万烛龙的比试中落败。很可能,便是因为他得到了这机关匣的帮助。”
听了钱金虎的猜测,许方也是心中颇为震动。口中道:“这样说来,那我们的胜算岂不是微乎其微?”
“老许您莫着急。”狄秋安慰道,“既然现在这万烛龙破解了机关匣的秘密已成事实,那我们就算急也没有用。现在我们应该要做的就是了解他的武功路数,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找到突破口。您可否说一下,这机关匣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吗?”
许方抬头瞅了狄秋一眼,只觉得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但还是如实说道:“那机关匣中藏的,乃是当年我们祖师爷独创的一本武功秘籍。至于名字与内容,我们虽代代守护这机关匣,但却从来也没有人打开过它,是以也一无所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年祖师爷帮助红丸国的开国皇帝建功立业,定是离不开这门武功的帮助。”
当说到机关匣里藏的是武功秘籍的时候,狄秋几人都感有些意外,他们没想到这渠良让这机关师不许习武,自己却是一个隐藏的武功高手。若非如此,这万烛龙也不能凭这机关匣里的武功而战胜剑圣。
但既然连许方也不知这机关匣内的武功是何路数,那他们便更加无从知道。狄秋兀自眉头紧锁,口中道:“看来要想战胜这万烛龙的最后一点希望却也没有了。但好在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铸生山脉,我们倒是可以赶在他动手之前就离开此地。常言道,惹不起,但躲得起。许方,您的意思如何,可愿离开此地与我们去南方避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