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霞话还未尽,狄秋忽然脑中闪过以前的画面,一拍脑门顿时恍然大悟:“等等,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那些奇兵确实不是机关师铸造的!”
“怎么不是,难不成我们都眼瞎了不成?”云眠霞心中十分费解,方才狄秋还与自己同一阵线,怎么一下又反水了?
“不,你仔细想想。”狄秋解释道,“当初,我们在机关城地下迷宫中所见的那些刻画,缺少的最后一幅上面都画的什么?”
云眠霞越听越莫名其妙,连忙回忆起当时在机关城的迷宫中发生的种种,随后道:“我记得,是一群人拿着一堆奇形怪状的兵器,站在一个将军的身前。但这机关城本就是渠良所建,那不正说明,他也是同意铸造奇兵的吗?”
“机关城是渠良所建不错,但你可曾想过那些刻画为何会被藏起来呢?”狄秋续道。
云眠霞摇了摇头:“这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他觉得那刻得不好看,所以就藏起来喽。”
“你倒是真会猜了。渠良身为机关师始祖,其技艺何等高超,岂会连犯下这种低级错误?更何况,他若是觉得不如意,他只管毁去就是了,又何必将刻画藏匿起来?”狄秋笑道,“依我看,当年渠良很可能也尝试过是那奇兵之道,并延行了一段时间。但最后发现这法子压根就行不通,所以他才会将那最后一块刻画毁去弃在他处。直到他最后消失在铸生山脉,也只有将常兵的锻造之法传承下去。”
“就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论这些奇兵的制造工艺,普天之下除了机关师却还有谁……哎呀!”云眠霞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吓得顿时捂住了嘴巴。
“不错,除了他还会有谁!”狄秋见云眠霞总算想清楚那人的身份,不禁叹了口气。当初,在梅崇祖身上发现的那封信就曾经提到,万烛龙多年来控制机关城,让蒋涉猎他们召开奇兵会,以奇兵取常兵而代之。
再加上方才许方所说,渠良压根就没有将除普通兵器以外的锻造之法传承下来。结合这些线索,不难推断出,万烛龙这厮学去了机关师的技艺以后,已经加以改良,使其作为自己控制武林的险恶手段。
想到这里,狄秋一脸郑重地冲许方问道:“老许,祖师爷可曾告诉过你们,如果一把兵器不以寻常样式铸造,而且在里头暗藏机关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许方思虑了一阵后道,“祖师爷曾经说过,这兵器再锋利也不过是死物而已,要想克敌制胜那非得在招式身法上下功夫。倘若投机取巧,则人人都只重兵器,却不重招式,那武学上的造诣,毫无疑问也就停滞不前了。”
云眠霞瞪着眼睛听完许方的述说,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连忙焦急道:“可是……可是我却已经学了这么多年,师父也没有和我说呀!”
“没想到这万烛龙的阴谋,在无形中已经影响这么大了。”狄秋又惊又怒,“现在看来,也难怪他万窟山的核心成员,包括爱恨情仇四人,都没有用奇兵,而只有蒋涉猎这些不入流的角色才会去用。他定是早就知道,这奇兵本就是有碍武学长进的饮鸩止渴之法,所以才会……”
要说这那王盘山狡猾奸险已经世上一流,没想到与这万烛龙一比较,却是云泥之别。这么多年来,他在无形之中瓦解着武林人士对真正武学的追求。而他自己却整整一十五年,在不断地壮大己身。此消彼长之下,这当世哪里还会有他的敌手?
云眠霞越想越觉得心惊,忽地把自己那把藏剑抽了出来。快步走到炉前,将其丢了进去,口中骂道:“我却还一直把你当宝贝,我呸!”
身后的钱金虎几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云眠霞把她一直视为性命的藏剑给丢入了火炉顿时傻了眼。连忙也都凑了过来,想要问个究竟。
谁知,这时许方却劝道:“大家别忙,既然已经知晓了其中缘由,那我们现在悬崖勒马还都来得及。再说狄兄弟也还未曾学过剑法,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他是不用担心了,那我呢?”云眠霞哭丧着脸道。但紧接着就想起了自己师父,又慌张道,“不行,我要赶紧去告诉我师父,不能让他中了万烛龙此贼的奸计!”说罢,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作坊。
“云娘!”
狄秋一拍大腿,就要追出去。可身旁的宁俊涛却忙拦住了他,“让她去吧,云姑娘就牵挂你和她的师父。你也知道她的脾气,要是不让她去,非把她憋死不可。”
“可是……”即便宁俊涛这么说,但云眠霞向来是个惹祸精,离开了自己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但就连钱金虎也跟着劝道:“宁老爷说的是,这里距离北境不远,云姑娘认得路的。再说她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路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你要是挂念,我们之后也跟着去一趟北境就是了。”
狄秋见此,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但还是忍不住吹了个呼哨,唤来小雨让它一路跟着云眠霞,也算为之后寻她与师父的住处提供方便。
这头说完,许方也是叹了口气:“这万烛龙实在荼毒天下无穷,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也与她一样。狄兄弟,这伴月剑你想如何铸造,还是早点做决断吧,炉子已经够热了。”说着,许方指着云眠霞掷进去的藏剑,此时已经烧得通红。
“那便要短些吧,我臂力自忖不错,重量方面不用计较。”狄秋知自己不做决定,这重铸伴月剑的工作就无从开展,只得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许方得到狄秋的首肯后,也不迟疑,便先让众人炼了那紫晶矿,接着便把藏剑取出,如同烂铁一般丢弃在一旁。
伴月剑本就是半成品,因为其铸造之人本领低微,温度上不去,始终无法彻底炼化原有的那块陨石。只得硬着头皮,在上面坑坑洼洼地砸了几百下,落得许多凹陷后,便编了一个雷击的谎话。
但这倒是给许方他们提供了方便,这炼化的温度还未到达关键,就可以将伴月剑提前入了火。而紫晶矿,性质又特殊,不用高温便可进炉火。这样一来,这伴月剑和紫晶矿倒是可以一同开始炼化。
不多时,那紫晶矿慢慢化作矿水,伴月剑的颜色也趋于正红。许方用铁锤轻轻敲打了一下,只听得一声脆响,显然剑身还未软化。
“不错,是块好材料。”许方自言自语道。紧接着,又将熔化的紫晶矿矿水倒入坩埚里头不断加热,加入了许多几人见所未见的材料。
很快,那紫晶矿的杂质被一一沁出,伴月剑的颜色也已经亮得发光。此间明明是那北国边境,但这工坊里头却热得众人大汗不止。
狄秋生怕那火炉有炸膛的危险,但见众人如此淡定,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质疑。于是,只好带着宁俊涛他们退到了远处。但工坊里的热浪还是一阵接着一阵涌出,教人几乎连眼睛都难睁开。
许方见那炉火烧得已经够旺,连忙将伴月剑抽出,在上面喷了一口雪水,但一看其颜色,却又重新塞了回去。
直到紫晶矿的矿水被彻底炼化为一滩紫色,许方这才把伴月剑取到了铁毡之上。口中吆喝道:“动锤了!”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手握铁锤顺序砸下。每个人都默契配合,节奏如出一人,竟然丝毫听不到杂音。
伴月剑在这乱锤之下,很快便变了形状,竟成了一张薄纸。可还未等狄秋几人吃惊,许方已经将紫晶矿水浇在了上头。
水性本就活泼难以控制,可许方几人的技艺何等高超,竟然快锤而下,未等矿水溢出,就已经将其和伴月剑敲铸在了一起。那一张薄纸,在他们手中如同厨子手里的面团,想要它便何等形状,便就能变为何等形状。
直到虽有矿水用尽,许方又将伴月剑重新回炉,但这一次却没有等上许久,很快就再取了出来。而伴月剑的颜色已经又深了一层,宛如晌午十分的太阳,亮得耀眼夺目。
“开锋!”许方又是一声令下。
听到这里,狄秋却有些坐不住了,他就算再是门外汉,也知这兵器当先淬火再开锋。这伴月剑还如此滚烫,如何能开锋呢?
可还为等他上前阻止,只见许方将手中划破一道口中,将鲜血洒在了剑身之上。那带着星光的血液,铺满了整把伴月剑。原本明亮如日轮的剑身,一触到这血,旋即就暗淡了下去。
而仅在这一刻,许方将伴月剑放在磨刀石时轻轻一擦,一道火星飞舞而出。紧接着又是前后重复了几下,四面锋刃就已经在这转瞬之间彻底完成开锋。
伴月剑颜色渐暗,狄秋提着一口气不敢呼出。只听得许方吆喝道:“淬火!”这才一下从后头蹿上前去。
许方见狄秋有些急不可耐,微微一笑,将那伴月剑直直递道他的面前:“狄兄弟,这最后一步,要不就由你来吧。”
“不不不……我却什么都不会,只怕糟蹋了这宝剑。”狄秋连忙摇头道。
但许方却热情地将铁钳放到他的手中:“只要把剑放进那我们特制的水里就成,三岁小孩都会,坏不了事的。”
狄秋踌躇了一阵,料到许方不会骗他,于是便只好接受了邀请,将铁钳夹紧了伴月剑浸泡在了水里。说来这伴月剑虽然颜色已经暗淡下去,可温度还是极高。但浸入水中,却是一点水花与气泡也不见。
直过了许久,狄秋也不知是否完事,便问道:“可取出来了吗?我怎么瞧半天没个动静。”
“嗯。”许方沉吟了一下,“还要几个瞬息。”话说着,眼睛是一刻不离那坩埚。
直到水上泛起一丝水花,这才喝了一声:“成了!”
狄秋当即便将铁钳向上一提,工坊之中凛然闪过一道白光,伴月剑果真已经成了!
还见那剑身,白壁无暇,散发着一股浩然之气,冷冷寒光逼人莫敢直视。原本上面坑坑洼洼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光滑的剑脊之上,四道锋部细如发丝,端的是一柄绝世无伦的宝剑。
狄秋压抑不住心头的喜爱,当即就要去握剑柄。身后的宁俊涛见状,吓得连忙吆喝起来:“你疯了?却还没有……”
宁俊涛话音未落,狄秋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伴月剑。觉得手心一股沁凉,又换了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在剑身上一弹,只听“嗡”地一声,如琴如磬,绕梁不绝。
“好剑,实在是一柄好剑。”狄秋由衷地夸赞道。
许方见狄秋满意,脸上也绽开了笑颜:“狄兄弟可觉得长短和重量如何?”
“确是短了几分,但料想您之前说的,这兵器不过是一件死物,当是武学招式才是吾辈武林中人该追求的,却又怕什么这剑不不称手?即便是不称手,也该我去想方设法熟悉它,而不是教它来熟悉我了。”狄秋道。
“孺子可教也!”许方对狄秋这一番话十分满意。说到这铸造兵器,他们机关师一脉何尝希望他们手下的作品,有一位德行与之相匹配的主人。眼前的狄秋,毫无疑问便是可以拿得起这柄伴月剑的最佳人选。
狄秋拿着伴月剑在手中挥舞了几番,觉得还不够尽兴。反复看了又看,直到发现那剑柄处与剑身没有丝毫接合之处,不由地有些吃惊。
连忙又问许方:“这剑柄与剑身合而为一是如何做到的?当真是神了!”
“这却有什么神不神的?”许方不屑道,“寻常兵器,用那桃木作剑柄居多,说来本就是下等把式。一旦遇到高手,卡住这关节,瞬息便可拗断了去。只有将这剑柄与剑身铸在一起,才能防范于未然。咱们祖师爷何等样人,又岂会不知其中缺陷,选那下等把式去做呢?”
狄秋吁了一口长气,心中这才了然,端的这伴月剑重铸之后会短上些许,原来是将材料化在剑柄之处。但随即想到,这伴月剑锋芒太盛,只怕被人瞧见会招了耳目。于是,便又用老法子,将布条在上面裹了几裹,这才重新配在了腰间。
众人见狄秋得了新兵器都为他感到开心,这下也便少了有心之人,认出这伴月剑来找他的麻烦。
在又叙了一些闲话以后,许方等人将火熄了,不等狄秋催促,便各自回家去收拾细软。狄秋也知情识趣,退到了屋外头,让他们有时间各自做些对故里的告别。
期间,宁俊涛好奇地冲狄秋问道:“那伴月剑刚刚淬火出来,怎么你握在手中一点事情也没有?我还当……”
“你当会烫手是吧?”狄秋补完了宁俊涛的话,“说实话,当时我也没想到这一点,就鬼使神差地去握了。事后才想到,这刚刚从炉子里出来不久,就算过了水,也该会很烫才是。可未曾想,我一握在手里,不仅不烫,还有一股子清凉劲。”
听了狄秋的解释,宁俊涛瞪大了眼睛,由衷地感慨道:“难怪说机关师的技艺乃天下一绝,想不到竟会厉害到如此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连那淬火用的水也这般特殊。”
“可不是吗?”钱金虎也赞同道,“要说此番狄公子得了这把神兵利器,那更是如虎添翼。今后就算真遇上了万烛龙,也难说有一战之力。”
钱金虎吹捧得天花乱坠,但狄秋却心中兀自摇头。现如今自己却连一丝一毫的剑法也不会,却说什么与万烛龙相抗衡呢?只怕,人家用那柴刀也够自己喝一壶的。
他忽然想到,之前在飞鹰堡去救孙言重时,学那北极门星剑十三变中的落星式,以高凌低。现在想来,自己临敌之际的应变倒是做得越发熟练,不过也只是在那不入流的角色面前侥幸得逞。换做西门烈这样的高手,自己这点微弱道行便就完全不够用了。
如今看来,自己学这剑法也是迟早的事情,只是《狂心诀》上的剑招却是老祖宗的最下等技能,却不知自己照着上面学习,将来又有何成果。
几人在屋外等了许久,又胡乱说了些闲话。言语中不经意间提到吕杏儿与宁勋几人,说来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月,现如今却连他们是死是活也都不知道。
宁俊涛脸上挂着寒霜,想着若不是蛊道人一番话,将他们骗去了西域,如今说不定已经找回了他们。但这世间巧合偏是如此之多,自己越是想求,便是求之不得。
不多时,许方这带着众机关师缓缓从一条小道过来。狄秋几人迎了上去,抱拳道:“大家可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这一去,可是有些日子无法回来这里,当是不要忘了东西才好。”
“都检查过了,我们机关师一脉最值当的除了这血脉,便只有脑中祖师爷传承下来的技艺,没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许方答道。临走前,众人又朝着铸生山脉拜了几拜,这才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出了铸生山脉后,狄秋一行沿着东南方向而去。北境之地处在京都附近,拥有一十二座城池。其中与东临接壤的有九座,其余三座,一座北接冰川南临京都首府,另外两座便是绕过铸生山脉后就能得见的凉城与漠城。
这北境之地,虽没有南方富庶,但因临近京都,这地方样貌却也不穷酸。现任皇帝国号昭康,是位尚武的主。其身边养了不少高手,平日里无事就与他们切磋武艺。使得北境多城也跟着崇武穷文,只为有朝一日得皇帝青睐鲤跃龙门。
再加上百姓愚昧,恩科又非大开,想到如今太平盛世,别无外敌来犯。南方赋税一年交得比一年多,科举中第,十有八九也是东临与中原人士。这北境也就渐渐短了在这上头寻出路的念头,纷纷投入江湖门派另寻出路。
但这武学一道,从来也不比文思来的容易。经年累月,得入皇宫大内之人,不过寥寥几人。而其余人等,有落拓去看家护院、押镖扛旗的也都不在少数。再次一些,便只能凭得一身力气,去出卖苦劳力。
皇帝见此,也不愿浪费了这风气下的好处。拨款下去要重修北境一十二城,凭的就是这北方壮硕大汉一身使不尽的力气。又有街头巷尾谣传的密旨,建城筑邦者,亦不少有得见龙颜,能授得被请去为皇子龙孙效劳的好处。是以,这劳民伤财之举,怨声载道一片,击节称赞亦有一片。
殊不知,那些个门路,早已被官绅富豪垄断了去,说是偶取偶得,蒙了圣恩。其实也都是走个过场,把身边好人塞在皇帝身边做他那眼睛与耳朵。
狄秋几人除了宁俊涛外,都是第一次来这凉城,惊叹此处城郭高耸,属实雄伟豪壮。再加上北方人士体型壮硕魁梧,面容彪悍粗犷,更添一副别样风采。
钱金虎一入得城里,就急不可耐地要去吃那北方的食物。说是这一路过来野味吃得实在腻歪,甜口的点心属实有些让他惦记。
可狄秋心中想着先得去找到云眠霞再论其他,但无奈钱金虎实在缠得紧了,也只得松口去先打个牙祭。
几人缓慢踱着来道一处酒楼,先凑了凑身上的钱,但属实有些拿不出手,不由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许方见此,便提议先将他们从家里带出的野物去兑换些银钱。
狄秋本是不依,但转念想到之后这一路也少不了用钱的地方,这东西迟早也是要兑的。现在先动作,后头也能少背些东西在背上。
于是,便吩咐了钱金狮,让他去护航,顺便也把把门,不要教许方这一众方外之人吃了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