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
“也就是说,你实际上也并不清楚,王奎手中掌握的,究竟是周大人的什么把柄。”
芸娘点点头道:
“具体的,奴家确实不知。
但是,曾听王大人酒醉后,提起过一些零碎言语。”
她迟疑着,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陈昭眼神一凛,问道:
“什么言语?说下去。”
芸娘被他目光所慑,身子微颤,嗫嚅道:
“好像是听说周大人他……暗中倒卖……”
陈昭笑了笑,问道:
“倒卖什么?莫非是倒卖国子监的入学名额?”
芸娘猛地抬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连连点头,道:
“奴家隐约听王大人提过此事,说……说周大人借此敛财。
但此事与奴家绝无干系啊,国公爷!
奴家只是一个弱女子,只知道这些了。
其他的,真的是一概不知了!”
陈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直视着她。
芸娘在他的注视下愈发慌乱,额头沁出细汗,连忙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陈昭收回那慑人的目光,又问了几个关于周文海日常言行的问题。
芸娘只是摇头,称自己知晓的已尽数说出,再无隐瞒。
“多谢芸姑娘坦言相告,若有需要,大理寺或许还会再来叨扰。”
陈昭起身,准备离开。
芸娘连忙跟着站起,想要相送。
许是坐得太久,又或是心神不宁,脚下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陈昭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入手处,隔着薄薄的衣袖,却能感到一丝异样。
陈昭目光下意识地一瞥,却见白皙的小臂,其上竟赫然分布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淤青,颜色尚未褪尽。
芸娘触电般地将手臂抽回,迅速拉下衣袖遮掩,道:
“多……多谢国公爷,是奴家自己不小心……摔、摔的。”
陈昭心中疑窦顿生,这淤青的形状位置,绝不似寻常摔伤。
但他此刻心系国子监一案,见芸娘讳莫如深,便暂未点破。
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道:
“姑娘保重。”
他转身出门,对候在门外的薛平道:
“我们走,去国子监。”
两人刚下到一楼大堂,便见一个龟公正不耐烦地推搡着一个衣着朴素,身材壮实的汉子。
“去去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名道姓要见芸娘?快滚!”
那汉子满面通红,吼道:
“芸娘是我表妹!你们当初坑了她!让我见她!”
龟公嗤笑一声,冷笑道:
“怪只怪她家穷,她爹自愿把她卖给我们云香楼的,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轮得着你来充好人?
没钱,还想见人?
赶紧滚,别碍着爷做生意!”
正争执间,那龟公眼尖,瞥见陈昭与薛平从楼上下来。
他脸色一变,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笑容,狠狠瞪了那壮汉一眼,低喝道:
“还不快滚!惊扰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那壮汉也看到了气度不凡的陈昭,气势一馁,咬了咬牙,低下头快步混入了人群中。
陈昭目光掠过这小小的骚动,并未过多停留。
此刻,他心中思索的是国子监与周文海。
他与薛平径直出了云香楼,翻身上马,朝着国子监方向而去。
马蹄声穿过熙攘的街市。
忽然,陈昭的眉头却微微蹙起,方才想起云香楼门口那壮汉。
他勒住缰绳,速度放缓,对身旁的薛平道:
“薛平,安排两个机灵点的弟兄,去找到刚才云香楼门口那个壮汉,暗中留意他的动向。”
薛平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
“大人的意思是……那个壮汉有问题?他与王奎的案子有关?”
陈昭目光沉静,分析道:
“王奎此人,你我都知道,他身强力壮,早年曾在军中历练过,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
能杀他之人,必定是身手不凡、力气过人之辈。
那周文海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学究,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是王奎的对手?
更遑论将其杀害。”
他顿了顿,继续道:
“而刚才那壮汉,身形魁梧,气势悍勇,一看便是习武出力之人。
若他真是芸娘的表兄,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薛平恍然大悟,拍了下额头,道:
“大人明鉴!是属下思虑不周。那方才为何不直接将此人带回大理寺讯问?”
陈昭微微摇头,道:
“我也只是刚刚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更重要的是,芸娘的神色很不对劲。
王奎于她而言,顶多算是个恩客。
即便听闻死讯惊惧,又何至于伤心过度到形容憔悴?
我猜测,这芸娘身上,恐怕藏着我们尚未知晓的难言之隐。
而这一切,或许与王奎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薛平脸上露出钦佩之色,道:
“大人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属下佩服!
这些细枝末节,若非大人点明,属下几乎就要忽略了。”
陈昭淡淡道:
“查案便是如此,真相往往就隐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之中。
派人盯紧那壮汉,也勿要放松对芸娘的暗中监视,看看他们后续有何接触。”
“属下明白!”
薛平点头,随即唤来一名随行的差役,低声吩咐下去。
安排妥当后,两人策马扬鞭,径直朝着国子监方向疾驰而去。
策马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陈昭与薛平便抵达了国子监。
朱红大门洞开,内里古木参天,环境清雅幽静。
刚踏入院内没几步,便听得一阵喧哗笑语从远处的湖边亭子传来。
只见几名身着国子监生员服饰的年轻人,正围坐亭中,面前摆着酒壶杯盏,显然是在饮酒作乐。
还有人高声吟诵着即兴所作的诗句,一派恣意放纵之态。
陈昭眉头当即皱起,脸色沉了下来,对薛平冷声道:
“国子监,乃国家育才重地,光天化日之下,生员竟敢在此聚众饮酒!
这周文海身为祭酒,平日里所谓的治学严谨、品行端方,便是如此管教学生的吗?”
薛平冷哼一声,道:
“大人,这些文人素来放荡不羁,自称雅兴。
可我朝如今这局面,也是他们推波助澜的。
江河日下,人心不古。
上层只知道纵情享乐,哪里顾得上底层百姓的疾苦?”
陈昭闻言,暗自摇头,径直朝着祭酒办公的廨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