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唤着我,像唤一只听话的猫。
我温顺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他沏茶赏茶。
可能我的乖巧让傅成洲心情稍微好了些,他赏了我一杯茶。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正经地喝茶。
硬要说什么感觉的话……
大概只觉得苦吧。
我是个俗人,没有高雅的情操和心境,品味不出茶香,只觉得难喝。
味道好闻,就是难喝。
我更爱喝奶茶,全糖的那种。
后来听说傅成洲这茶叶是有钱都很难买得到,而我只觉得六块钱的蜜雪冰城都比它好喝。
不过我当然不能在傅成洲面前肆意妄为做自己,所以当傅成洲问我这茶怎么样时,我拿出十二分的演技,十分真诚地夸赞。
好茶!
傅成洲盯着我看了几秒,盯得我心虚不已,正纠结要不要下跪认个错说自己撒了谎,他却忽然笑了。
他笑得实在太好看,一是他不常笑很难看到的缘故,二是他本就长得好看。
我一不小心被这笑勾了魂,于是当他勾着唇问我想不想学的时候,我毫无想法地点头了。
当天下午,茶道老师就上门来教学了。
《蜀道难》背了三个月都背不会的我,用一个月的时间,考到了茶艺证。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学习上取得这么大的成功。
考到茶艺证的第一时间,我欣喜又迫切地向傅成洲展示我的学习成果,兴奋溢于言表。
然而,这欣喜被傅成洲扔过来的茶杯,砸得粉碎。
他很愤怒地给了一个评价,“东施效颦。”
他称呼我为,“低贱的赝品。”
可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哪个步骤出了错误,只能捂着流血的额角,迷茫又惧怕地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怒火。
傅成洲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冷声命令:“看着我,不准哭。”
我强忍着眼泪,红着眼眶,抬头望向他。
傅成洲格外喜欢我这副模样,走过来捏住我的下颚,迫使我接受他蛮横的强吻。
如果不是我额角上的伤口,血越流越多,他一定还会继续下一步动作。
走之前,他不忘命令我,继续学,今天这种情况,他不希望再看见第二次。
以及,不准留疤。
自那以后,我便知道了,傅成洲喜欢我这张脸,同时也厌恶着我。
我不知道傅成洲到底想从我身上看到什么模样,只能在他走后,不分日夜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泡茶,连做梦都在练习。
那段时间,我听到“茶”这个字,都恶心得想吐,也害怕得发抖。
我给沈修斟了一杯茶,做得有模有样。
沈修幽幽开口感慨:“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气质了。”
气质真的是个很玄乎的东西。
傅成洲给我的住处是一栋坐落在山里的中式别墅,叠山理水,栽植花木,富有古典气息的亭台楼阁,像是古时候书香世家的宅院,很适合拍古装片。
傅成洲说这里的环境,很符合我的气质。
我愧不敢当,心想我的笨蛋气质明明和这里的书香氛围格格不入,但我当然不敢反驳他,当时只是含羞点头附和。
我想,傅成洲让我学习茶艺,大概率也是觉得茶艺符合我的气质,他所认为的,我的气质。
又或者是,他希望我能拥有的气质。
在傅成洲面前,我百依百顺,但沈修不是傅成洲,我偶尔也会含蓄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模仿电视剧里的大家闺秀,委婉地赶客:“沈先生,傅先生不在这里,您来找我,会不会不太合适?”
沈修是个聪明人,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却不是个愿意看人眼色的人,他反而笑着调侃我:“主人不在,小猫咪露出爪子了?”
他毕竟是傅成洲的朋友,我不敢得罪,低垂着眉眼,“沈先生误会了。”
沈修大概觉得这样与我聊天过于没劲,没聊几句,就走了,走之前,丢给我一个盒子,说是傅成洲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来找我,也是因为傅成洲让他把这个礼物给我送过来。
我打开看了眼,是根翡翠发簪。
和庭院里的树一般浓郁的绿,浓郁却通透,瞧不见一丝杂质,其上的花纹雕刻精细。
我凑近了看,竟看见其中一片花瓣上,雕刻着我的名字。
瑶。
我很是感动,同时也有点无语。
大哥,你名字刻错了。
我是季遥,遥远的遥,不是美玉瑶。
不过我心胸宽广,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小细节。
我不懂玉,也不懂手工制品,大概率又是个我认知之外的贵重价格。
上一次被价格惊吓到的时候,是刚在一起一周,我坐在傅成洲的车上,傅成洲闭目养神,我不敢打扰,盯着窗外,乏味发呆。
等红灯时,恰巧看到某栋大厦上的钻戒广告牌,那个牌子的代言人是国民男神祁舟。
广告牌上的祁舟很帅,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直到身旁传来傅成洲低哑的声音,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傅成洲懒懒问我,“喜欢?”
那时候我不太会琢磨他的心情,见他表情冷漠,又不敢告诉他,我其实是在看帅哥,于是就点了个头。
几天后,傅成洲随手扔给我一枚钻戒,正是那个牌子的限定高奢款。
我当时被吓得手指都直不起来,还以为他突然发疯要跟我求婚,听他说是随手买的之后,总算松了口气,
隔天无意中得知这枚钻戒的价格,能买下一栋不小的公寓,我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那天就没伸直过。
生怕把这栋公寓给弄丢了。
傅成洲是个很复杂的人,对我的态度也让人捉摸不透。
说他宠我吧,他在我生日这天去陪其他女人,还把我的名字记错,说他冷着我吧,他又给我送这么贵重的礼物,还让沈修亲自送过来。
虽然这其中也有他钱多没地方花的原因。
不过,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我深知,傅成洲不爱我。
我之于他,不过是只豢养在身边的金丝雀,被他驯养成他想要的模样。
心情好,便来逗弄一番,哪天心情不好,便把我赶回山林。
而他之于我……
我忽然把自己给问住了。
傅成洲对我而言,算什么?
我想了很久,最终得出一个答案——
工具人。
满足我物质需求以及生理需求的工具人。
我不爱傅成洲,真的不爱,没有人会贱到去爱一个精神变态。
尽管,我对他确实动过真心。
3
傅成洲虽然人很变态,但他人帅啊,脸、身材、财力、势力,随便一项,都是让娱乐圈众多女星对他趋之若鹜的缘由。
哪怕只是出于人类慕强的本性,也很难不对他动心。
而我真正对他心动,是他第一次满足我精神需求的时候。
20岁那年,我的母亲抗癌失败,在医院病逝。
而我因为在荒山野岭拍戏,没能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是非婚生子,也因为我,她被家里人觉得未婚生子,失了颜面,扫地出门。
母亲一手把我带大,哪怕住在最破的出租屋,但她也从来没亏待过我,从来没怨过我。
是挣钱给她治病给她过最好生活的信念,支撑我走到如今。
讽刺的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却没有陪在她身边。
失去了信念,我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开始彻底摆烂。
旷工,罢演,缩在从前和母亲一起住的出租屋里,谁也不见,谁的电话也不接。
包括傅成洲。
我妈都没了,你们爱咋咋地吧。
我是这么想的。
听说甜食能让人心情好,我发了疯似的买奶茶,一天三顿,只喝奶茶。
每天靠奶茶续命,浑浑噩噩地过,镜子里的我,不再精致,脸色蜡黄,黑眼圈浓重,甚至长了好几颗痘痘。
和傅成洲在一起后,我格外注重皮肤管理,有一次眉心里长了颗痘,我愣是当天就剪了个刘海把眉毛遮住,唯恐被他发现后嫌弃。
傅成洲没发现我的眉心痘,他甚至都没发现我换了个发型。
数不清过了多少天,在我日复一日窝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傅成洲一贯冷漠的声音穿过薄薄的被子,传入我耳中。
他问我,“闹够了吗?”
我第一次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被窝里,蜷缩得更紧。
我以为傅成洲会暴怒,会斥责我不听话,会甩袖而去,把我丢弃在这出租屋里。
我也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但是,他没有。
头顶的被子被掀开,光刺得我眯起眼,傅成洲那张漠然又英俊的脸就这么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垂眼望着我,“遥遥,跟我回家。”
在那瞬间,我模糊了视线。
我从床上坐起来,毫无形象地对着他,放声大哭。
那是我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流出眼泪。
窝在出租屋里的这些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哭不出来。
明明很难受,可就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为了哭出来,甚至做了自扇巴掌这种尝试。
我哭了很久,傅成洲也站了很久。
他甚至都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只是在我哭声渐小后,问我:“哭够了?”
我抽抽噎噎地点头,费力地吸着鼻涕。
一般这种时候,偶像剧里的男主要么会给女主递上一张纸巾,要么会亲自给女主擦眼泪,但显然,我拿的不是女主剧本,傅成洲也不是偶像剧男主人设。
傅成洲什么也没做,转身就走了。
我拿袖子胡乱擦干净眼泪,连忙跟上去。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仅仅只是这样,我就爱上了傅成洲。
仅仅只是在我成为孤儿,成为无所依靠的浮萍时,他一句“跟他回家”,就让我彻底对他死心塌地。
年少的心动,来得太容易,轻易得像儿戏。
4
爱上傅成洲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见过太多爱上他后,被名为爱的占有欲驱使,贪心向他索取更多的女人,被他毫不留恋地、无情抛弃,就像是丢掉一件不值钱的玩具。
我虽愚笨,但能辨利害。
所以,我允许自己无数次对傅成洲心动,但绝不允许自己爱上他。
在他俯身亲吻我的时候,在他深夜低喃我名字的时候,我无数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要时时刻刻铭记,不要爱上他。
我最喜欢他唤我“遥遥”,因为偶尔,能看见他眼里的温柔。
直到我见到简书瑶。
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偶尔流露出的温柔,不属于我。
原来,傅成洲之所以看上我,真的是因为我这张脸。
这张和简书瑶有七分相似的脸。
第一次见简书瑶,是在一个慈善晚宴上。
她穿着淡青色的旗袍,脸上化着素雅的妆,举手投足,无不温婉优雅,与人谈笑时,笑容端庄大气。
而我作为傅成洲的女伴出席,妆容打扮,都是随傅成洲的喜好,与她并无二致。
但与她同框时,一眼便知,谁是效颦东施,谁是低贱赝品。
大概傅成洲也不知道简书瑶会出现在那里,因为我看到了他一贯冷漠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讶神情。
瞧,简书瑶一出现,让傅成洲这个冷酷帅哥,连表情管理都忘了做。
比起他的惊愕,简书瑶表现得大大方方,只在看见我时目光顿了顿,大概是惊讶我跟她长相的相似。
不过她似乎并未在意这个“巧合”,温婉地笑着,和傅成洲打招呼,“成洲,好久不见。”
傅成洲目光沉沉望着她,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我姑且称之为深情。
他低声唤了句,语气是我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瑶瑶。”
我很有眼色地没有去应,因为知道,肯定不是在喊我。
我甚至不合时宜地走起了神,想起了那支刻错字的翡翠发簪。
原来不是刻错字。
又想起了沈修总夸我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原来那个大家闺秀,姓简名书瑶。
那天晚上,傅成洲把我丢给了沈修,让沈修送我回别墅。
他的车,要去载简书瑶。
沈修也惊讶简书瑶回了国,不过没多问。
沈修是个话痨的人,回去的路上,喋喋不休地同我讲起傅成洲与简书瑶当年的过往。
真是不把我这个替身情人当外人。
简书瑶出生于世家,名校毕业,是真正的书香美人,与傅成洲从小青梅竹马。两人的故事却并非老掉牙的青梅竹马日久生情,简书瑶并不爱傅成洲,从来没爱过。
她喜欢的,是傅成洲已故的哥哥,二人还订下婚约。
然而九年前,傅成洲哥哥因病去世。
在沈修的讲述里,傅成洲仿佛变成了一个我从不认识的人,他对简书瑶的爱意克制而隐忍,默默喜欢了十几年,直到大哥去世,才终于向简书瑶表露爱意。
他们只吵过一次架,就是简书瑶拒绝傅成洲的时候,一向温婉的简书瑶,对傅成洲说了十分绝情的话。
没多久,简书瑶便去了国外。
而傅成洲没再去追。
沈修说,傅成洲不敢,纠缠只会让简书瑶更讨厌他。
不敢。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词会用在傅成洲身上。
我有些想笑,却扯不动脸上的肌肉。
下车时,沈修吊儿郎当地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没什么打算,我等傅先生回家。”
沈修笑了,几分嘲弄:“你有没有想过,这栋别墅,是傅成洲为谁建的?”
我只是笑了笑,没回答他。
5
从搬进来第一天,我就知道,这栋别墅,应当有个女主人。
当然不可能是我。
所有的设计,包括柜台高度,都是方便女性的身高体型,在这里打扫的佣人告诉我,在我来之前,并没有人在这里住过,包括傅成洲。
我虽然笨,但还没有笨到把自己当成偶像剧灰姑娘的程度。
从被傅成洲留在身边的第一天起,傅成洲就致力于把我往一个方向培养。
他所喜欢的,求而不得的,简书瑶方向。
傅成洲最喜欢看我忍受恐惧,倔强与他对视的表情,大概,那种时候,是我和简书瑶最像的时候。
侵犯那样的我,能满足他不敢对简书瑶发泄的,变态的征服欲。
简书瑶回国后的半年,傅成洲没再来找过我。
这是他冷落我最久的一次。
久到,我以为他把我这个人给忘了。
但我却没办法忘了他,因为隔段时间,打开手机,就是关于他和简书瑶的新闻推送。
他和简书瑶出现在某名画拍卖会,他和简书瑶喝茶品茗,他和简书瑶去巴黎时装周看走秀……
傅成洲就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幼稚小男孩,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看,这是我的新玩具!正品玩具!谁也不准抢走,谁也不准不知道!
我又想起了之前,我的对家派狗仔偷拍了一张我和傅成洲的照片,不知死活地发在网上黑我。
不到十分钟,这张照片被全网删除,关于我和傅成洲的言论一并消失。
同时消失在娱乐圈的,还有那个上传照片的报社和指使这件事的对家。
而全程不知情的我,被傅成洲,冷落了三个月。
亏得我心大,换作是别人,早该抑郁了。
但我挺会自己哄自己,心情不佳的时候,点杯奶茶,就能开心起来。
这半年里,我喝了不少奶茶。
仗着傅成洲身边有了简书瑶,不会来见我,也不会再管我,我推了所有的行程,宅在这栋别墅里,渐渐疏于形象管理。
平时穿的旗袍,换成了网购的宽松T恤和短裤,头发也不再披着,绑成丸子头束在脑后。傅成洲以前不让我把指甲搞得花里胡哨,我现在一周换一次美甲不重样,有时候闲得无聊,还会边看剧,边给脚指甲涂指甲油。
我不用再端着体态,不用再压抑情感,看剧的时候想笑就大声笑,想哭就放肆哭,从未有过的自由。
我在这个无人看管也不再上锁的囚笼里,自由地住了半年。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住一辈子,等一辈子时,囚笼的主人,终于想起了我这只没有解决的金丝雀。
在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傅成洲回来了。
当时我正抱着薯片看电视,投入地哈哈大笑,连车声和脚步声都没注意,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我冷不防瞥向那边时,整个人都僵了。
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
我整个人蓬头垢面,手指上沾着薯片的碎粉,脚指甲的红色指甲油显眼又艳俗,这是我第二次这么邋遢地出现在傅成洲面前。
第一次是我妈刚去世那会儿,傅成洲对我无比嫌弃,都不乐意让我跟他坐一辆车。
这会儿,傅成洲显然也很嫌弃我,俊眉深深地蹙起,冷漠地看着我,不加遮掩地将我从头顶审视到脚底板儿。
我慌张又尴尬,像是被捉奸在床一样,垂着头不敢看他。
我以为傅成洲会嫌弃地转身就走,没想到他竟走了过来,平静又淡漠地吩咐:“去洗漱。”
我几乎是逃一样地跑去了浴室,洗完澡出来后,房间里已经被佣人收拾干净,连床单被套都换了。
傅成洲坐在茶桌边,旁若无人地泡茶。
他的侧脸轮廓很好看,透着几分狠厉的硬朗,眉宇间的戾气,更是让他整个人不怒而威。
他本人,也像个阎罗,教人不寒而栗。
但这会儿,这阎罗,在大晚上,坐在窗边泡茶。
我怀疑他脑子有病。
“过来。”傅成洲唤了声我,和以前是一样的语气。
我听话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从他手中接过茶具,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接过茶具时,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我的手指甲上,同样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夸张又艳俗,是傅成洲最讨厌的模样。
若是以往,我大概会怕他,怕他把茶杯砸在我头上,骂我不听话,骂我果然是低贱的赝品。
但今晚,我知道,今晚是最后一夜,“最后”这个词有种奇怪的魔力,能催生出莫名的勇气。
我坦然地面对他,不慌不忙地泡茶。
坐在他对面,我才发现,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很难得,他也会表现出疲态。
而且看起来心情不好,可能是在白月光那碰了壁。
小情侣嘛,吵架摩擦也是无可避免的,哪怕是傅成洲和简书瑶。
我知道,傅成洲这次回来,是来解决我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的。
斟茶给他递过去的时候,傅成洲忽然问我:“为什么没走?”
我温顺地回应:“合同还没到期,傅先生没和我解约,我赔不起违约金。”
其实我这些年拍戏也赚了不少钱,但人只要穷过,就会抠门,那么一大笔违约金,我赔进去,也会心疼。
“只是因为合同?”
“是的。”
傅成洲盯着我看了很久,他看我的眼神,就像以往我站在蹦极台边,他要伸手将我推下去时一样。
不过还好,现在天色已晚,蹦极不营业,他的变态嗜好没法满足。
傅成洲忽然起身走过来,将我手里的茶杯扔到一边,扣住我的后脑勺,强势地吻住我。
我不理解,明明已经把白月光追到了手,他为什么还会对我这个替身有欲望。
那天晚上,他一次次在我的身体里冲撞,将我的肩膀咬得发疼。
天色将明时,他总算停了,俯身抵在我的肩头,哑着声音说:“这栋别墅,我会转到你名下,你不用走。”
我睁眼望着正上方的房梁,“好。”
小时候跟着我妈,受了很多非议,托这些经历的福,我太会听懂别人的言外之意了。
傅成洲的意思很简单。
我不用走,他也不会再来。
可能是我应得太爽快,显得我很想摆脱他似的,傅成洲低头看着我,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对我审视一样,盯着我看了很久。
他蹙着眉,唤我:“季遥。”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我。
又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叫我。
我没有应,只是朝他微笑。
而他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天亮之后,就走了。
他离开的时候,我第一次没有起身去送他。
其实我很想爬起来送送他,但手脚像是被人卸了力气,怎么也动弹不了。
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悬梁,听着他的脚步渐渐走远,房间重新恢复寂静。
我这只金丝雀,连同这座囚笼,终于被主人遗弃。
最后一丝只是被遗忘的侥幸,终究湮灭。
我……自由了。
6
我在别墅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个月,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只想躺在床上,每天就只有睡觉、睡觉,把自己困在梦里。
但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破门而入,掀开我的被子,让我跟他回家。
我睡在他当初带我回的家里,连同家,被他整个抛弃。
半个月后,我一点都睡不着了,整个人瘦得脱相。
再这么下去,我会死。
我的钱还没花完,还不能死。
于是,我卖掉了傅成洲给我的钻戒,用那笔钱买了一间公寓,辞退了所有的佣人,从别墅里搬了出去。
虽然傅成洲说不用我搬走,但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我喜欢热闹的地方,这里太僻静了,静得让人觉得孤独,死了可能都没人收尸。
过去那半年,宅在这栋别墅里,我整个人都快寂寞疯了,现在回想,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栋别墅,我不打算住,也不打算卖,一开始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并不想花心思处置,就让它孤独地留在那儿,谁爱用谁去用,被洗劫一空也没关系。不是我的钱,我也不心疼。
搬家后,我向经纪公司递了辞呈和违约金,买了一张去巴黎的机票。
账户里的钱足够我挥霍,摆烂是我余生最好的选择。
不,我这不叫摆烂,这叫享受生活。
我在娱乐圈没朋友,一半的人看不上我这个资源咖,另一半的人,我看不上他们来巴结我这个资源咖。
我以为自己会畅快地享受生活,然而实际上只有孤独的旅行。
多少有些乏味。
可能是我待在巴黎也整天只窝在酒店,别人看了都觉得无聊。私人导游告诉我,祁舟在酒店附近在拍电影,问我要不要去凑热闹。
导游是当地华人,不认识我,但认识祁舟。
我实在无聊,于是便去了,主要是想多看两眼祁舟那张帅脸。
我戴着墨镜,捧着奶茶,跟吃瓜群众蹲在路边,远远瞧着祁舟的英姿。
某个方面来说,长得太漂亮,也不太好,剧组导演竟然眼尖发现我了,火急火燎让我帮他个忙,说是这次微电影的女主演临时摔断了腿,远远看中了我,让我给顶上。
他们这次行程计划都已定好,临时出了这么大变故,也难怪这么着急。
但,关我什么事?
我都辞职了,退圈了,不干了。
我委婉地跟导演表示,我是来度假的,不是来打工的。
祁舟也走过来,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十分直接地跟导演表示,他不愿意跟我合作。
我和祁舟其实有过一次合作,准确来说,是半次。
说巧不巧,正是我妈去世时,我旷工罢演那次。
所以祁舟对我没有好脸色,也是情有可原。
我和祁舟难得在这时候达成共识,然而导演却依旧坚持,说我气质形象正符合,国内再找不出跟那个女主演相像的第二个。
这话让我有点来气,好像我天生就是来给别人当替身似的。
我转身就走,谁也拉不住我。
然而导演却缠上了我,一路跟着我,一口一个遥遥,跟我套近乎。
我越听越烦,最后大声地骂他:“能不能别再念了!我不是瑶瑶,别再喊我瑶瑶!”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激动到路过的人都向我们投以目光。
祁舟也跑过来,要拉执着的导演走,还想指责我的无礼,但却在看到我时,愣住了。
他皱着眉不满地看着我,“明明是你发脾气,你哭什么?”
我一怔,摸了摸脸,指尖一片湿润。
我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就是,控制不住地落泪。
或许是因为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
可我分明心里清楚得很,哪怕我回到中国,哪怕我回到山上那栋别墅,我还是一个人。
我没有家了,从20岁那年就没有了。
那之后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强迫自己编织出来的,名为傅成洲的幻想。
我逼迫自己不爱上他,但没办法不去爱他。
我强迫自己离开他,但没办法不去想他。
我不是自由了,我是被傅成洲……抛弃了。
他不要我了。
7
我还是答应了导演,接下了那部公益性质的微电影。
因为一时冲动。
那天,我边哭边向导演认错道歉,说自己不该那么凶他。
我哭得凶,道歉道得也很凶,为表诚意,道完歉还特地向他弯腰鞠了个躬。
这躬鞠得有点大,我整个人往地上栽,如果不是祁舟及时拽住我,我大概率头着地,本就不高的智商直接变盆地。
祁舟暂时把我们俩的恩怨放在一边,把我抱起,送去了医院。
按照狗血电视剧的情节发展,我会被检查出癌症,然后时日无多,好好享受生命的最后时光。
然而医生说,我屁事没有,让我规律生活,少喝奶茶和熬夜。
目睹全程的祁舟很是无语,好好一个帅哥,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
我一时冲动,想找他不快,于是答应了导演,接下电影,让祁舟不得不跟我拍戏。
不过,祁舟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演员。
剧本外,能怼到我祖宗十八代,拍戏时,还能跟我恩恩爱爱。
真牛。
微电影的拍摄行程很紧,导演又格外注意细节,我又是个空降救场的,这大半个月,忙得脚不着地。
因为我是孤身一人,除了人,什么也没带。
于是,化妆师蹭祁舟的,助理也蹭祁舟的,中途休息坐的保姆车,当然还是蹭祁舟的。
祁舟对我骂骂咧咧,一张帅脸,可惜长了张嘴。
之前与傅成洲在一起时,我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哪句话说错。
装得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只温顺的猫。
祁舟老说我虚伪、虚伪,于是我对他伸出利爪,露出了凶悍的一面。
除了拍戏,我们俩都在吵架,无时无刻地斗嘴。
傅成洲结婚那天,我的脾气更加暴躁,跟祁舟从早吵到晚,经纪人和助理拉都拉不住。
当晚,我们俩从车上吵到床上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很久。
电话铃声很熟悉,是我之前为傅成洲专门设置的,独一无二的。
我不知道傅成洲大半夜不陪新娘,而是打电话给我,到底在发什么疯。
祁舟一边在我身体里冲撞,一边虚情假意地问我:“要不要接电话?”
我对准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要做就专心做,不行就换其他人。”
于是那晚,祁舟身体力行地向我展示了,他挺行的。
天将明时,祁舟单手支着头,侧躺在我身边,问我:“季遥,你那天……为什么哭?”
我困得睁不开眼,脑子发昏,不太记得当时说了什么。
只依稀记得,祁舟抱着我,把我的头当成猫一样一直撸,说:“他不要你,我要。谁说你没地方去,我家的床管大,尽管睡,不用客气,你吃成两百斤都睡得下。”
我闭着眼睛给了他一拳。
咒我胖成两百斤,我还得谢谢你?
8
一年后,我和祁舟官宣恋情。
官宣当天,网上吵得天翻地覆,说我配不上他。
祁舟还乐呵呵地拿着手机给我看评论,一脸幸灾乐祸:“他们说你配不上我诶。”
我直接一拳锤他脸上:“谁他妈让你乱造谣的,我他妈还没答应让你炮友转正。”
祁舟捂着被打的地方,一脸委屈:“我每晚尽心尽力,这一年都快被你榨成人干了,要个名分怎么了?”
我闻言又想打他,却被他抱住。
祁舟埋在我肩窝里,闷声说:“我知道,你忘不了他,没有名分,我怕他一来找你,你就跟他跑了。”
我一时无言。
可能是我沉默得太久,祁舟把我抱得更紧了,低声唤我:“小季姐姐。”
忘记说,其实祁舟比我还小一岁。
但他一直喊我“小季”,仿佛能通过这个称呼,拔高他的辈分和年龄似的。也就只有在撒娇的时候,会加一句姐姐。
我摸了摸他脸上被我捶的地方,“我没忘记他,因为他占据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八年,但我不会跟他走,因为……人总要往前看。”
祁舟望着我,“下一个八年,我陪着你,好吗?”
我挑了下眉,“这我得考虑考虑。”
“……季、遥!”
9
我没有告诉祁舟,其实,傅成洲还真来找过我。
就在我从巴黎回国后不久。
傅成洲是个很有能耐的人,轻易就找到了我的住址,还拿到了我公寓的密码。
许久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我的公寓里,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更把我吓一跳的,是这个已经结婚的人,在大半夜来找上我。
傅成洲就坐在我家的沙发上,矜贵的气质与我家俗气的装修格格不入,他开门见山地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只在新婚夜那天给我打过两个电话,我当然不能说他这种行为很渣,于是委婉解释:“当时已经睡了,如果傅先生有急事的话,会再来找我的。”
事实证明,他只是一时兴起,可能现在来找我,也是一时兴起。
家里没有他喜爱的茶具和茶叶,冰箱里只有各种糖分很高的饮料。我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傅成洲目光掠过我的指甲,皱着眉,又问:“山上那栋房子,怎么不继续住下去?这里,很吵。”
他就像个多年没见的老朋友,没有来由地跟我寒暄,然而每一句,都是质问。
我笑了笑,说:“我喜欢热闹的地方。”
傅成洲盯着我看了许久,审视般的目光,就像他离开那夜一样,不知道是要从我脸上探究出什么。
他忽然开口:“你变了。”
我听不出他的语气究竟是好还是坏,总之并不是欣喜。
我垂着眼想,他可能是在感慨吧,当我不再扮演他想要的角色时,是如此的平常,如此的没有吸引力,让他感到厌烦倦怠。
可是,他的下一句,却让我睁大了眼睛。
他说:“季遥,跟我回去。”
他这话说得很平淡,甚至是冷漠,命令的语气。
很奇怪,在他离开的那半个月里,我每日逼迫自己入睡,只为了在梦里,反复地听他说这么一句。但如今他真说了,我却并无激动。
他结婚了,和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结婚了,现在又让我这个替身回去,这算什么?
那栋别墅,自我离开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我的收容所了。
在这种境况下,它已然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囚笼。
如果我回去,我将永远被囚禁在背德的牢笼里。
我知道,我这种为钱所献身的人,最是被人看不起,没人会在意我当初究竟是不是走投无路,放弃尊严谋生,就是低贱。
我这样的人,什么低贱的事,只要钱给到位,都愿意去做。
傅成洲会这么想我,也没有错。
我没办法怪他,却也没办法不难过。
“抱歉,傅先生,”我扯出一抹得体的笑,生平第一次拒绝他,“我们已经解除合约了,我并没有续约的打算。”
傅成洲到底是傅成洲,即使被拒绝,也并未恼羞成怒,依旧平静而淡漠。
我送他到门口,目送着他离开。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我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浑身都在抖,控制不住地抖。
不是害怕,而是强行逼自己停止的,戒断反应。
我很想追上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他,想回到他身边。
我很想反驳他,我没有变,这样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庸俗又让人倦怠,你会喜欢吗?会吗?
不会的。
傅成洲喜欢的,是扮演着简书瑶的遥遥,不是季遥。
合约到期,我已履行完一个替身的职责。
从今往后,是属于季遥的,没有任何人影子的,我的人生。
10傅成洲番外
我和书瑶离婚了。
书瑶提出来的。我以为我会生气,会难过,但很奇怪,我答应得很平静。
反倒是书瑶,问我,不问问为什么吗?
我其实不太好奇,但看到她悲伤的模样,仍旧有些不忍,于是顺着她的话问了。
书瑶说:“因为你的心,从来没在我这儿。”
我皱着眉,觉得十分冤枉。
她在国外的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思念她,无时无刻不从季遥身上去找寻她的影子。
知道她回国后,我马上就去找她,一有时间就去找她,连季遥都丢在了一边。
都做到了这种程度,我的心,怎么没在她身上?
“是你变了。”我回复她。
书瑶忽然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她教养极好,哪怕落泪,也要保持大家闺秀的温婉形象,哭得很漂亮,不像季遥,可以哭得毫无形象,哭得那么丑。
我见过季遥两种哭法。
第一种哭法,是红着眼睛不敢哭,又敢在心里骂我的模样。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红着眼含泪望着我,她那张和书瑶七分相似的脸,让我错愕了半秒,但也只是半秒,我很清楚,书瑶不可能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她眼里有恐惧,却也有倔强与野心。
这样的眼神,不会让我想起书瑶,却意外地,让我很感兴趣。
只可惜,这样的眼神持续不了多久,她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温顺的猫咪,只有让她近距离感受危险的时候,这只隐藏野心的小老虎,才会露出害怕又充满攻击性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让我很想亲吻她,发疯地占有她。
第二种哭法,她只在我面前哭过一次,在她母亲去世之后。
老实说,我很嫌弃。
怎么会有人哭得这么丑?顶着和书瑶七分相似的脸,却像个小孩一样,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
我很嫌弃,也觉得她辜负了那样一张好看的脸。
但是,很奇怪,我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想笑。
在她哭的时候,我差点没绷住笑出来,但还好她哭得很专注,没看见我嘴角的弧度,也庆幸我转身的速度够快,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其实,她这么哭的时候,我也有那么一点想去抱住她的冲动,但我很嫌弃,她的眼泪,会弄脏我的西装,而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紧急会议要开。
如果有下次,我应该会拥抱她,摸摸她的头,给小老虎顺顺毛。
但可惜,她再也没有这么哭过。
我走神的时候,书瑶还在数落我的不是。
我努力让自己听了几句,觉得有些离谱。
书瑶说我变了,说我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喜欢她。
离谱,真离谱,她从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努力把季遥那个笨蛋,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的温婉美人,只为了能在季遥身上,找到她的影子。
季遥除了那张脸和书瑶相像,其他真是截然相反。
培养季遥,花了我不少心思。
就连一个简单的沏茶,她都要学一个多月。
她第一次给我泡茶时,努力装成温婉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她全脸上下和书瑶差别最大的那双眼睛,盛满了小孩子得奖一般的开心。
其实有一瞬间,我觉得这样的她,也挺可爱。
但她扮演的是书瑶,书瑶从来不会露出这么幼稚的眼神。
我也不可能会喜欢上这么幼稚的书瑶。
我很生气,朝她扔了杯子,没想到砸中了她。
她流了血,在发抖,在害怕我。
她对我的恐惧又让我更加烦躁,我命令她不准哭,看着我。
季遥果真听话,望着我,又露出那种小老虎想咬人的凶悍眼神。
我很喜欢。
即使这时候不像书瑶,也很喜欢。
书瑶可能说得没错,我确实把一点心思落在了季遥身上。
和书瑶重逢的那一晚,我让季遥自己回别墅,其实意思很显然,她的工作可以结束了。
季遥这么会看我眼色,没道理看不懂我的会意。
那半年的时间里,我没去过山上的那栋别墅。
那时候公司的事变多了,偶尔有空闲时间,我便会去陪陪书瑶,只是有时候,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到那栋别墅里。
我和书瑶的相处发于情止于礼,我知道她没那么喜欢我,也尊重她。
但没想到,她会先向我求婚。
我大概也猜到了原因,这些年,我虽然没去国外打扰她,但会时不时让人给她买点东西,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让她知道,我还在国内等她。
这么多年,她也该被我打动了。
我一直在等这个时刻,可是很奇怪,这个时刻真正等到的时候,我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书瑶闭上了眼睛,向我释放终于可以去吻她的信号。
但我却迟疑了,不知怎么,我想到了山上别墅里的那只小老虎。
沈修给我打电话问我工作上的事,打破了我和书瑶之间的旖旎。
我顺势用这个借口离开,鬼使神差地,我想起了沈修之前跟我说,季遥似乎并不打算离开那栋别墅。
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那晚,我忽然想要知道,沈修的话是真是假。
尽管,我知道,沈修从来不会骗我。
别墅里有灯光,季遥真的还在。
我看到季遥的时候,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大概,震惊占了一大半吧。
她穿着廉价宽松的T恤和短裤,侧躺在床上,单手支着脑袋,边吃薯片边看剧,雪白的脚趾上涂着十分艳丽的红色指甲油。
她跟着电视哈哈大笑,我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温婉模样荡然无存。
邋遢、肆意、活泼,这样的季遥,我第一次见。
却并不觉得讨厌。
但季遥很快收起了这副模样,因为看到了我。
一见到我,她又换回了那副伪装的模样,是我亲手培养起来的,我所期望的模样。
她的职业素养很好,但这没来由地让我烦躁。
我问她,为什么没走。
她说,因为还没解约,她不想赔违约金。
理由很合理,也很现实,却让我更烦躁。
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她,让我有些陌生。
可分明,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正是我一直期望的。
她一个人在这栋房子里过得似乎很开心,于是我告诉她,把这房子转到她名下,她不用走。
她不用走,这大概也是我最后一次来。
季遥答应得很爽快,甚至没有说一句挽留我的话,她就这么期盼我离开?
我看了她很久,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不舍。
但是没有。
我和书瑶结婚的那天,是我们俩第二次吵架。
第一次,是九年前,我向书瑶表白,书瑶拒绝我,那时我质问她,为什么不能是我?
而这一次,我们俩的角色好像互换了,质问的人变成了书瑶,书瑶问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我说当然喜欢,不喜欢为什么还跟你结婚?
书瑶却哭着跑了,我没去追。
她哭得让我有些烦。
我开车去兜风散心,不知道为什么,把车开到了那栋别墅。
但是别墅里没有了灯光。
我开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又进了卧室,卧室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起初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梳妆台,如今只剩下一根翡翠发簪。
我头一次觉得慌乱,给季遥打了电话,无人接听。
这是季遥第一次不接我电话。
愤怒取代了慌乱,我念她喜欢这房子,才把房子送给她,她却不知好歹,连那支翡翠发簪,也不肯带走。
第二天,我用了些手段,得到了季遥的行踪。
她在巴黎,听说是在拍一部公益微电影。
我看到了她在剧组的照片,她和那个叫祁舟的男人争吵的、说笑的照片。
她穿着我并不喜欢的风格的衣服,肆意地说笑、打闹,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生动。
离开我之后,她竟变成这样了吗?
又或是遇见我之前,她原来就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
我没再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久不曾有过的情绪。
上一次让我产生这种情绪的,是看见书瑶同我大哥在一起。
我想,我大概知道这段时间,我面对书瑶的不耐和烦躁,为何而来。
季遥回国后,我去找了她一次。
没什么计划,只是喝了点酒,心血来潮地,去了她家。
她家很简陋,跟我给她的房子相比,简直云泥之别。甚至还能听到对门的开门关门声。
季遥睡眠很浅,以前和我睡时,我一丁点儿动静,她都会马上靠过来,假装没睡醒抱着我。
其实我知道,她是醒着的。
连睡觉时,都提心吊胆地要讨好我吗?
我不理解,她睡眠这么浅,为什么会在这么吵的地方买一间这么小的公寓?
我问了她几个问题,每一个回答,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分明很了解她,甚至能看透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情绪,但这一次见面,我忽然觉得,她很陌生。
说实话,我很讨厌这种陌生感,但并不十分介意,我愿意重新去了解她、熟悉她。
我让她跟我回去。
其实问出这句话之前,我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毫不意外地,她拒绝了我。
她客气地称呼我为“傅先生”,说自己没有续约的打算。
我没有生气,因为在这一刻,我的关注点,在于自己猜中了结果。
我果然还是很了解她。
季遥是个合格的情人,唯一让我不满的,是她从来没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