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如黑水潭，那凤凰依旧猛烈燃烧着，火光熊熊，衣带风声，一黑一白两条人影掠入大殿门，飘然落地。
细辛放开阮阮，脚步有些踉跄，想必伤得不轻。
幸亏方才成武上神没有追来，否则二人能否顺利逃回还很难说。
阮阮原本青白着脸，有点怔怔的，直跟着走到榻前才回神，忍不住上前搀她。
细辛轻轻推开她的手，往石榻上坐下：“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我可说了，让你先去凡间躲一躲，你怎么还执意回去？”
阮阮垂眸，她既然知道自己被利用了本应该是逃走的，又怎会折回来抢人，应该是那人给他报了信吧：“他们不知道我是被陷害，我不想去仙界受刑。”
细辛沉默片刻，唇角弯了下。
阮阮低声唤：“细辛姐姐。”
细辛很快恢复淡淡的神情，递给她一粒药丸，然后缓缓躺下，似乎很疲倦：“我要歇息，你先服药疗伤……这里很安全，他们暂时不会找到这里的。”
眼见榻上人合了双目，沉睡的容颜逐渐变得安详，阮阮这才默默抱膝在榻前坐下，灵力恢复，手里捏着药丸。
她却没有疗伤的念头，只苍白着脸，不自觉蜷起身体，任凭那痛楚在身上蔓延。
她早就知道，东极师父和成武哥哥一直关系都很好，所以成武哥哥才庇护她，给她机会，原来成武哥哥一直在担心她的。
可是，她也不能害了眼前的细辛姐姐，这样选择，成武哥哥不会再原谅她了，是她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
*
不知不觉睡着，醒来时阮阮却到了榻上，原本躺在榻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胸口感觉不到任何伤痛，分明是有人帮忙疗过伤，她呆坐半晌，起身走出殿外，发现细辛独自立于云中。
青丝黑云映衬，清冷又凄楚。
看来那个人没有随细辛姐姐回来，毕竟，谁也不会喜欢住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
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找到那幕后之人，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阮阮打起精神，努力使自己心情好些，腾云驾雾至她身旁：“细辛仙子。”
她显然很意外，侧脸看着阮阮半晌，道：“好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叫我了，你还是叫我细辛姐姐了。”
阮阮笑笑，说道：“细辛姐姐，以后就留在这儿住，我们作伴啊。”
她沉默片刻，道：“你不想回神界了？”
阮阮咬唇不语。
她转过脸去，望着无际云层，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该去神界，不应该就在这里。”
“可是那人要挟你怎么办？”
“与你无关。”
阮阮吃惊：“细辛姐姐……”
她淡淡道：“走吧。”
阮阮瞪着他半日，见她还是没有任何表示，顿时赌气转身：“细辛姐姐，那我走了！”
*
门口结界早已撤去。
阮阮顺利出了十恶莲境，满肚子委屈和愤怒，明明是细辛姐姐受人要挟，她才会决定留下来。
现在师父不要她了，连细辛姐姐也要赶她走！
既然她都拒绝自己的好意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就这么走吧，阮阮迟疑许久，到底感觉不妥，决定回去找她。
可是出来之后才发现，她竟再也找不到十恶莲境的入口了，失望之下，只得怏怏地在附近徘徊。
徘徊了好久，她最终鼓起勇气，决定回昆仑请罪，然而还未得及上路，一个消息就直接将她的心打下了万丈悬崖。
“太上老君真的说了？”
“当然，赤脚大仙早就劝太上老君将她逐出仙界了。”
“我看平日里她还好，谁知道给太上老君丢这么大的脸，竟叛投魔界。”
*
虽然早已想过这可能，但亲耳听见还是不一样的，阮阮失魂落魄地走出林子，说话的是几名仙界弟子，他们的消息必然不假。
逐出仙界，师父真的不打算要她了？
也对，是她不听话，屡次犯错，给他丢脸，她不配做他的徒弟，现在他连这最后一丝关系也要斩断了，从此，她再不能回兜率宫，再不是他的小徒弟玄机。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心里迷迷糊糊，头脑昏昏沉沉，不知去往何处，阮阮疲惫地跪在路旁，趴在石头上睡去。
*
“东极上神的徒弟？”
“踏破铁鞋无觅处，大哥何不掳了她献给大护法请功。”
“东极那个家伙害我们无容身之处，如今他徒弟落到我们手上，不该先享用享用么。”冷笑。
“这丫头本事怕不小……”
被吵闹声惊醒，阮阮疑惑地揉揉眼睛，抬起脸，神情先是呆滞，接着转为惊讶，最后变作狂喜。
“司凤哥哥！”
她是在做梦吧？
没有回答。
是了，他在生气，因为她的不告而别！
阮阮慌忙上前，语无伦次：“司凤哥哥，阮阮知道错了……现在他们都不要我了，司凤哥哥，你别生气……”
她哭泣着求他，他却将她拉入怀里。
阮阮不可置信地抬脸：“司凤哥哥！”
他微笑。
是在做梦吧？
阮阮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此刻，她已完全被那种奇异的感觉蛊惑，难道这不正是她所向往已久的怀抱吗？
鬼使神差的，她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
手停在半空，迟疑。
他似乎也一愣，目光变幻莫测。
不！
她怎么可以！
阮阮惊觉自己太放肆，正要缩回，哪知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
若即若离，温暖的气息几乎将她的心烘得化了。
阮阮如受雷击，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做梦！
这一定是在做梦！
梦里，他褪去了平日的庄严与淡漠，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司凤神君，举止这般亲昵，她简直幸福得不知身在何方，连同整个人整颗心都已经丢失。
“司凤哥哥。”
千言万语化作四个字，小脸红云升起，添了无数娇羞之色，大眼睛里惟剩喜悦与爱恋。
果真是梦，那就让她留在梦里，永远不要醒。
然而，梦醒得比预想中还要快，大笑声炸开，眼前司凤消失不见……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几个奇丑无比的男子！
*
“你们……”
一男子妖妖地笑：“小美人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呢。”
阮阮喃喃道：“我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男子表情陡然变得阴沉，“若非东极让妖界立什么规矩，我们又何至于被赶到这儿。”
妖界？
阮阮终于变色：“你们是妖！”
男子没有否认，“啧啧”两声，打量她：“看不出来，你竟然喜欢上了这神界的司凤神君？”
藏匿许久的心事，自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无人知晓，如今却被生生揭穿，阮阮羞愧得无以复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男子朝手下笑：“若无爱恨嗔痴，怎会生出这种幻象……你们说，她敢喜欢神界的司凤神君，可不又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众妖大笑。
轻易被幻象迷惑，法力必然不高，男子没了顾忌，逼近她：“长得还不错……”
“你别过来！”
灵力难以凝聚，想是方才昏睡时中了暗算，阮阮又急又怕，连连后退。
正在此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你们，说我么？”
众妖骤然止住笑声。
阮阮如见救星：“李华婉！”
“我可不是那个草包公主，虽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我叫叶桑。”
黑色宽袍，叶桑立于半空，闻言只看了她一眼，神色漠然。
众妖看清来人，都尴尬不已，谁也不敢先开口惹她，带头那男子大略是有些身份的，忙上前作礼陪笑：“原来是护法驾到。”
叶桑冷笑：“你们倒是心闲得很……你们的护法竟也不管管手下，养得如此放肆。”
男子躬身道：“属下一时失言，这就给叶护法赔罪，叶护法大人莫记小人过，别放心上。”
叶桑哼了声。
阮阮道：“叶护法！救我！”
叶桑看了一眼她，果然开口：“这丫头我要带走。”
男子不甚买帐：“属下以为，叶护法插手此事不妥。”
叶桑怒道：“放肆！”
“属下怎敢在叶护法跟前放肆，”男子缓声道，“她是东极上神的徒弟，私自放了，圣君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我们两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上官护法从不曾插手叶护法的事。叶护法法力高强，要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但凡事还是留有余地的好，就算不给上官护法面子，叶护法也该顾念别人的安危。”
他有意将“别人”二字加重。
叶桑冷冷道：“你这是威胁我？”
“岂敢，”男子点到即止，恭敬之色不改，“属下只是以为，何必为区区一个神界中人，伤了两位护法的和气。”
叶桑不再说话，乘风离去。
知道她的顾虑，阮阮想要叫，却没叫出声。
男子得意地转回身：“今日我算开眼了，先有个叶桑，如今堂堂神界司凤神君竟也与你——”
阮阮惊怕，无地自容：“你胡说，不关司凤哥哥的事！他不知道！”
“那就是你单相思？”男子忍不住放声笑起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司凤神君会是什么表情。”
“打发完那些仙女，如今竟被女娲后人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