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盛宴尾声。
所有人站在汉白玉雕栏外,欣赏着长安难得一见的盛世烟花,尽管列国各怀鬼胎,尽管玄帝心思也不单纯,至少在此刻,所有人的满腹算计、阴谋诡计都湮灭在漫天花雨。
万为期半年筹备的万国来朝,终于结束了。
其后半年依旧有重头戏,只是已经跟勋贵没什么关系了,这些使臣远到欧洲近到东海,来一次哪怕是坐船都要半年,若是走陆路到达,甚至能长达一年时间。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长的时间,列国使臣压根就不关心不尊敬的圣人,不可能只为了朝见他花费大半年时间筹备,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他们到大端来都跟东海鹰国一样,是有所求而非有所给予!
资本向来是追逐利润,古代大资本往往是列国皇族和豪强,这些皇族豪强唯有如此,才会给面子互相演戏。
他们在乎的,从来都是朝贡贸易这块大肥肉!
朝贡贸易早在前隋时就已经产生,隋文帝广开商路不与民争财,大隋在短短二十年内创造的财富,足以供五六十年使用,此时,突厥势力也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但仍然有外部威胁——西突厥统一了龟兹、铁勒、伊胡以及西域诸国,吐谷浑也吞并河西周围部落,二者已然在吞并列国,逐渐形成河西附近新的霸主。
这也意味着,隋朝又有了新的敌国。
为了对付这些西域诸国,隋文帝并非使用刀兵,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国际贸易,他有选择地对西域二十一国放开贸易,给来中原经商的胡商直接补贴和间接补贴。
先说间接补贴!
这些胡商一旦进入中原,他们可以免费住客栈、免费去酒肆、甚至能免费将货物存在常平仓,如果已经支付了存储费用,货运费用也能报销五成,这已经为他们节约了一笔钱,只要是个胡人朝贡使,生活中处处都有优待。
他们虽说没有收到钱,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实惠。
再说直接补贴。
胡人朝贡使等真正到了售卖货物时,隋朝官府又会高于市场价,购买他们的货物,如胡人有想购置的货物,官府也会在出价的基础上予以补贴,也就是说,无论是卖出货物还是买入货物,吃亏的永远是大隋,他们收到的实际银钱,远远抵不上付出的成本。
这些胡人的买卖,享受了最惠国待遇,作为个体的胡人,也是超国民待遇。
难道,隋朝官府是傻子?明明自己有着胡人热销的商品,却还要眼巴巴上赶着送钱?
这,当然不是傻,只是充分利用贸易规则来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前面说道有选择地对西胡胡人开放贸易,这个选择一词就很微妙,既然来中原贸易有利于自己,甚至能得三四倍利润,西胡商人必定趋之若鹜。
让他们来与不来,全看隋朝官府的主意,只要这些小国答应切断与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系,他们就能成为大隋最优秀的国际贸易伙伴,一来二去,西突厥、吐谷浑再难成势,不再能威胁到大隋安全。
但是,这种损己为人的贸易,本质上是在割肉喂鹰,以身饲虎,西域胡人越是从中得利,就越是损害隋朝的利益,他们已经没办法再停止,到了此时,隋朝国内已然存在两个完全不同的贸易体系——成熟的市场化贸易体系、以及由官府主导的朝贡贸易体系。
这些封建官僚掌握了商业这张王牌,就如同猛虎下山,对金钱的追逐一发不可收拾。
封建官员不是商人,商人可以创造商品,追逐利益,官员想追逐利益,又不掌握生产,那必然要剥削中下层百姓,以税收之名,行掠夺商品之实。
可以说,隋朝用朝贡贸易解决了外患,却又给国内埋下了巨大的衰败隐患。
自本朝开国后,朝贡贸易和市场贸易渐渐合流,以市场来调配价格,官府从不过多参与,再加商贸发达有利可图,哪怕按照市场价,西域胡人也愿意来此贸易,唯有在万国来朝时是例外。
大端为了显示天朝威严、富有四海,也会像前朝一样,给予朝贺使最惠国经济待遇以及超国民地位,尽管只是五年小朝十年大朝,对于朝贺使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买卖,往往要集全国之力调配资源,好到长安换取多倍利润!
这些列国若是小国,很可能早在几年前就在准备朝贺用物,以与大端官榷贸易,对于他们来说不让参加宴会无足轻重,不让他们做生意那可比杀了爹娘还要难受,一不高兴直接就不来了,大端索性对这些东西照单全收,再给予厚利,以此维持天朝上国的尊严。
玄帝深知这一点,不可能不满足这些列国要求。
换句话说,请列国使臣来吃顿饭,花的钱都是小数目,真正花钱的地方是其后几个月的朝贡贸易,那才是真正花钱的时候,至于玄帝缺少的钱从哪里来弥补,那指定不是从自己身上出,到头来,还是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陇家众人出了大殿走回马车里,等都坐到车上才算喘口气:“我还以为万国来朝有多荣耀,也不过如此,我这吃又吃不好,也不能耷拉着脸,笑了一天肉都僵了,为何我们要来受这份罪。”
大夫人累得已经没了脾气,把头上的重金首饰全给摘了,脖颈松快的一刹那,脸上愁容渐消。
“大夫人,勋贵仕宦本来就只是陪衬,玄帝只是为了显示他治国有方恢复了国力,出钱的是玄帝,最得利益的是朝贺使,最受累的肯定是我们,这是赔本赚吆喝,我们就是来吆喝的!”
“哼,就数你能耐,你有本事在玄帝面前这样说!”
徐兰芝颇为不忿。
“我倒是想,反正我们陇家也没什么人了,诛九族的时候,大夫人可别哭。”
“侯爷,你看这庶子,可还对我有一丁点尊重,我说一句他顶十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