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觉得我是个不忠不义之徒?”高涛涛见陇元镇愣住,还以为是自己所说的已经是属于大逆不道。
“高娘娘,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一直唱到老?”陇元镇故意问道。
“有何不可,我高涛涛强硬一世,誓死都不愿意再做什么皇民,与其被这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狗屁规矩憋屈死,不如长居海上,任我漂流,哪怕是死了,只消骨灰一撒,就再无踪迹,这种日子可比在长安要快活。”
陇元镇没想到,高涛涛的思想能通透,圣人不叫她正经登台,她就背地里搞动作,圣人不叫她唱长恨歌,她非但不听,还把长恨歌唱成了活招牌,哪怕圣人把她赶出长安,她都能去江南东山再起,可见,此人心思坚忍、个性要强,若非是被困于世俗之道,若放在现在,必定是个女强人。
说起来,这高涛涛可比他还要高尚,他陇元镇自问尚且做不到拒绝玄帝,更无法看透玄帝的爵位赏赐,到了如今,甚至要靠圣人眷顾来确保全家安全的地步,眼前的大娘却已经做到视圣君宠信如粪土,甚至,已经拔高到了藐视皇权,鄙视圣君的地步。
这就完全不一样了,大端上下,无论是什么阶层,心中或多或少都对圣人不满,但是迫于君臣理论,也只能隐在心中不发出来,好维持自己的忠君爱国人设,高涛涛自从被逐出京城,反倒主动逃出了圣君在心的桎梏,越发随心所欲。
于她而言,反正朝野上下谁能知道她与皇帝闹翻了,若再惺惺作态反倒显得虚伪,不如随心所欲至少还落个真性情。
你要说她担不担心被圣人的不良卫暗杀?那必然是担心的,最初那几年,她连睡觉都没法安稳,后来也想明白了,这条命本该在皇宫就没了,是宰相李必的求情又让她多活了几年,她把自己比喻为一个已死之人,每多活一天就赚了,反倒再也不怕暗杀。
陇元镇心想,圣人不杀高涛涛,固然有李必的劝解,归根结底还是他为自己的名声着想,若因曲杀人传出,自己刻薄寡恩的名声岂非是直接被坐实了?甚至,也坐实了太上皇的忘恩负义、胆小怕事。
杀了高涛涛,相当于做实了长恨歌,无论如何,也不是圣人愿意看到的,索性就把高涛涛给放了。
只是,圣人故意以为高涛涛此后会消弭在历史中,再无人提起,却没想到她如此厉害,竟然能以长恨歌直接发家,甚至成了江南名伎,此后的高涛涛,他也就动不得了,当朝圣人时隔多年,仍旧小肚鸡肠刺杀一个伎乐,这话说出去老李家的脸都丢尽了,也只得作罢。
无论他承不承认,江南仕宦集团捧出一个他厌恶的人,他早已猜到其中的个中缘由,甚至,已经猜到仕宦集团的恶趣味,只是,他没办法再得罪仕宦集团了,若再得罪仕宦集团,那大端就只能损失江南领土,到了那时,他也就真成了要钱没钱、要兵没兵的光杆司令了。
陇元镇想及此处,既是局势造就了高涛涛,也是她不服输的精神成就了她自己。
“那,晚辈可算佩服你,当今,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当着众人的面痛快骂圣人。”
高涛涛欣然接受他的行礼:“我这样子,也只能破罐破摔了,如今在海上,也算是我求仁得仁,此后再不踏足陆地便是,这套院子我已经租下了几十年,幸好我和俞娘也算是兴趣相投,她也愿意给我容身之地。”
“时间都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吧,我等下也得洗漱休息了,等明天日出,我又是那个风情万种的高涛涛。”
高涛涛这话,已经是在下逐客令,陇元镇抓住机会说道:“高娘娘,你不妨把你和贵妃的经历写下来,加以润色,我相信是有很多人愿意了解贵妃的私密往事的!”
“我也想过,可贵妃死去多年又是我挚友,我怎能不顾她的身后名肆意取乐。”高涛涛颇为在乎旸云幻。
“高娘娘,你可以把重点放在太上皇和玄帝身上,难道,他们俩你也没什么东西可写?此后,大可以用花名和假名来替代他们,谁又能说你写的是玄帝和明皇。”
陇元镇的话,高涛涛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眼前一亮:“既是要宣扬二人的事迹,留下文字岂非是遗臭万年,这个主意很好,只是,我这样做岂非把圣人给彻底得罪了。”
“俞娘娘,有种东西叫回忆录,本身也不是当代拿出来的,你可以秘密写下这些东西,等待数代以后,由后人再拿出来,比之当代人拿出来更为有用。”
陇元镇说的这主意,主要就是写日记,在她活着的时候尚且没什么用,等到她去世后,由她的后人拿出来加以包装,那才是大杀器。
比起装裱完好的正史,百姓最喜欢的,还是捕风捉影、虚实掺半的野史,人的八卦心,方言古代现代,那都是一样的。
他眼带笑意说道:“你可以先写,等写完了让我来帮你保存,等你百年后,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公布于众呢。”
“我说,你小子怎么老撺掇我写什么回忆录,莫非你也和圣人有仇?”
高涛涛意识到他的意图,眼神好奇看向他。
“那倒是没有,只是得为后人留下些什么不是,史官那帮人记载的玄帝,估计连史官自己都不信,难道你不想保留真相吗?”
这话,说到了高涛涛心坎儿里了:“那倒是,这个主意确实不错,等我写好了,我一定让俞娘转交给你。”
语毕,二人这才离开院落,回到自己的套院。
“你为啥要叫高娘娘写什么回忆录?”
回到院落,歌雾隐好奇问道,这个问题她已经憋了一路。
“没什么啊,就是单纯让她找点事情做,人心里有盼头了,也就很难再轻生了。”
陇元镇这话,叫歌雾隐好奇起来:“俞娘娘想轻生?我怎么看不出来。”
“你要是能看出来,那她估计已经到了要告别世间的边缘了,高涛涛自己都说了,他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这其实就是在表示,即使是明天死,她也不在乎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觉得她还没有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