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俞大娘看了下左右，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后来，杜先生将我们游历过的所有风土洲际全部绘制在同一张图上，只要把这张图收尾相接贴在一个木球上，再把我们经过的路线绘制出来，刚好就能解释，为何南北西洲与大端的国土互相毗邻。”
“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歌雾隐听到现在，又听说俞船一直向西走居然来到东瀛附近，立马猜出了她的话中深意：“这说明，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圆地方，天下和海洋很可能全都分布在某个巨大的圆球上？”
俞大娘朝二人点点头：“郡主说得不错，自夏商周时代开始，历代司天监都曾表示过天圆地方，我们居住的世界走到尽头是天涯海角，如今，我们一直往西航行会直接碰到东瀛，这就已经说明，历代司天监所观看到的天象和世界都是假的。”
歌雾隐听到她的判断，总算明白俞大娘为何形容这次航行为瞠目结舌，全天下都以为天圆地方，她却证明了，天下不是司天监想象的那样，若再更严重了说，就是她窥测了司天监都没有发现的天机。
这，要是被说出去，那可是要被问罪的！
自从夏商周时代设立天官开始，这些天官的职责，就是观测天象、勘定吉凶、维护历法、指导农耕，那时，普通人是可以随意谈论天象的，毕竟人都能抬头看天，关于对天的解释，当然也是各有不同。
到了秦汉时期，君权神授、三纲五常、天人感应思想被纳入统治思想中，所谓天人感应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天垂象，见吉凶，人有所行，天有所应”，意思是每当人间发行大事，天上必然也会响应不同的天象。
若再通俗一点，那就是人做孽遭天谴！
在这种天人感应的思想下，任何天象都有可能预示着天下的变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天下的主宰是皇帝，也即意味着这些天象只有皇帝才能知晓，同时，也只有皇帝才能解释这些天象。
普通人即便看这些天象，也不能随意解释，更不能所以传播，普通百姓擅自解释天象叫枉言图谶，如果不但解释天象还故意流传出去，那就是妖言惑众。
因而，普通人轻易不可解释天象，更不能反对司天监的权威，当然了，有种情况下，普通人想说啥都没问题。
有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普通人若想造反谋逆或者改朝换代，打定了主意要和皇帝杠上，那就完全不必在乎这些规矩。
陈胜吴广用的什么大楚兴陈胜王、汉太祖刘邦起事前什么斩白蛇、白帝子，其实就是枉言图谶。
总而言之，若不想谋反，最好是不要动天象，若是你动了天象，也唯有造反这条路，否则，光是枉言图谶，都足够砍脑袋的了。
俞大娘如此谨慎，倒也是出于现实利益考量。
“俞嬢嬢，若天下真的是在某个球之上，那为何我们却好像是在平地上，人为何不会从球体上掉下去？甚至，若如你所说，这颗球到底是什么？”
歌雾隐也是第一次听见如此新奇的说法，对这些说法有着诸般好奇。
俞大娘说道：“这，我也不甚清楚，不过若你感兴趣，我可以把杜桓先生引荐给你，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关于这个天下的理解，他要比我清楚很多。”
“那你为何不直接把他带来？”
歌雾隐有些急躁。
“郡主，杜桓先生志不在此，我强行把他拉开不过是强人所难，且他尚且要编撰自己的《经行记》书籍，实在是分身乏术。”
俞娘所说确实不假，杜桓能在异界旅行十余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可见其对地理风物的喜爱，也唯有对天下地理热心，才能在茫茫海上不觉孤独。
“那好，等我们回去了，你可一定要带他来见面，他绘制的舆图可一定要带来。”
俞大娘点头后，还没等她说话，立马就又徐徐说道：“其实，郡主无需催促，老身这次来此，正是为了拜访东朔伯爵。”
“你拜访他？所为何事？你与陇靖安从无交集。”
俞大娘微微一笑：“我这半个月来，也听说了东朔伯爵涉及的新式船只，于我而言，这些新船可以助我更快航行，若东朔伯爵不嫌弃，老身想向您求教一些疑难。”
“好说，好说，那不如我们明日就约着在官驿见面如何？我也对你们所说的地圆说也很感兴趣。”
在他的前世，地球是圆的小孩子都知道，这一点实在是无聊透了，令他感觉新奇的，是杜桓所做的《经行记》，其中记载的列国风土人情，对他以后的计划，可是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好，那就一言为定，我明日午后便带着杜先生去官驿。”
陇元镇和歌雾隐吃到这地方，已然对眼前菜肴全无兴趣，等宴席结束后，立马打道回府。
对他们来说，俞大娘来得太过及时，此人若能顺利结交上，东南外岛之行也就无需再担心。
翌日午后，二人站在官驿门前，片刻功夫后，远处车马轰隆响动，逐渐停在官驿门前，随后，俞大娘和一个中年书生，从马车上下来。
“东朔伯爵，镜国郡主。”
几人一番客套，坐进衙堂，陇元镇看向杜桓。
此人年纪大概五十岁上下，皮肤建康，透着晒黑的粗糙感，个头与关中汉子没什么区别，一身素白襕袍，头上包着黑布幞头，那丹凤眼下长着山羊胡，眼睑之下略有眼袋，看起来就是个文人书生的形象。
“鄙人拜见东朔伯爵，镜国郡主。”
杜桓谦逊有礼，叉手说道。
“今日无需多礼，我们也是想看看那舆图究竟为何？”
杜桓心领神会，将自己手中一臂长的木盒子摆到台面上，等木盒子掀开后，里面是用绸缎为底、牛皮为表装裱起来的万国舆图。
这张舆图，大概一米宽两米长，完全铺开需要将两个桌案并在一起，等完全铺满桌面，舆图的全貌尽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