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戮妖乱发生时,胡人早已不忿大端管理,趁着河西精兵入关平乱,几个胡人州国迅速起事,联合屠魔国切断大端与河西的联系,恢复诸多方镇的治权,以西胡国主为尊,复国建制!
方镇与守捉城镇不同,守捉城镇大多为汉民杂居,河西陷落时,他们只需要关起城门同仇敌忾对付外人即可,方镇却完全不具备这一条件,他们的情况要复杂的多!
大端现有的方镇,大多是在原西域州国的国都,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胡人州国闹事,一旦西域各国恢复治权,这些近万方镇兵自然就变得腹背受敌,可谓外有胡人骑兵围城断粮、内有胡人百姓虎视眈眈,一不留意就会被人吃干抹净。
这种情况下,摆在方镇将领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临阵投降缴械,变节效力胡人国主,此后不再以汉民自居,携家带口成为胡族子民。
二,抵抗到底,等胡族骑兵攻破城墙,等待他们的是抄家灭种、斩草除根,甚至连几岁孩童都要被处死,以清方镇反抗势力。
这两个选择,大部分人都会趋利避害,专挑拣对自己伤害最小的来,可对于大端的西域健儿来说,却难以做出选择。
他们所接受的观念,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会祸福趋避之,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亦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是君臣父子、是尊王攘夷!
如此忠心,又岂会首鼠两端、易主而伺。
胡人将领们深知这一点,拿出了诛心大杀器——叫守捉城将领原地卸甲、等待援军的令书。
这个东西,与其说是大端敕令,不如说是他们的送死令,朝廷对于河西之地的处置,令这些安西方镇将领寒心。
既然故国都抛弃了咱们,咱们这些苦丘八,还有守的意头儿吗?
投降变节,成了方镇将领得主流!
他们一旦接受胡人州国的招安,必定是得高官厚禄、赏赐佳肴美人,过的日子比清苦的守城郎将要好多少倍。
如此厚待,多得是乐不思蜀的将领中招,投降,成为风靡胡人城市的普遍之法。
方镇兵的家眷,也只能被迫易主,与胡人为伍。
当大半方镇将兵都归为胡族,剩余一小部分始终不愿意变节的,等来得必定是肃清。
胡族被大端压制数百年,积累的怨恨何止一星半点,他们在端朝强大时不敢来犯,等朝中式微,终于亮起爪牙,开始屠戮起大端子民,将他们对大端朝的怨恨,发泄在这些守城家眷的身上。
千里赤地不见沙、满城血污人头摞、满城汉将学胡语,却向城头屠汉人。
这一场肃清,直接将不投降的方镇将兵全部处死,至于他们的家眷,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薛延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牺牲掉家人逃回河西走廊,在归来驻守的河西精兵治下暂得喘息。
这,不但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也是他秉性的转折点!
以前的他,忠君爱国,正直勇敢,孝悌仁义,可这些在安戮妖乱后通通都不存在了,他成了唯利是图、奸诈狡猾的商人,所走的每一步,必定是通向金钱而非道义。
你要说他可恨,那确实可恨,与杀害自己家人的胡族互通有无,甚至给出大端致命情报。
可他的转变难道是平空出现?
这恐怕不可能,在灾难发生后的每一次午夜梦回,每一次睡中警醒,他的脑海都会浮现肃清当日得惨状:家眷被砍掉脑袋悬于城墙,身体任城外野狗吞吃肚肠,蛇虫腐蚀筋骨……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城外遥祭相看,狼狈逃出。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端坐庙堂、垂拱而治的明皇,也是两袖甩甩、不染尘埃的朱紫权宦,是这些老家伙们葬送了方镇兵,也是他们辜负了西域健儿的忠心。
陇元镇看向薛延祖的记忆,只看了一眼,就已经受不了他所目睹的方镇惨状,比守捉城要惨数十倍,一个现代人面对如此血腥,暂且要抑郁自闭几个月,这可是他的家眷,足以成为一生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