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以下克上是传统,群臣尽管心中腹诽,却不敢直接在面上有所表示,免得得罪了圣人,哪怕是给太宗定性也都留着一分面子,轻易不敢提起,更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眼下有人替他们出头,当即松下一口气,惊讶脸色回头看向他,陇元镇轻轻咳嗽几声,继续说道:“玄武门之变,太宗确实难逃史书工笔,但是,却也并非太宗包藏祸心,而是迫不得已还击。”
“遥想当年,隐太子李建成雄才伟略不输太祖,面对秦王这位更为出色的弟兄,早已动了杀心,欲要置太宗为死地,在这种情况下,太宗几次闪躲甚至求和,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被幕僚说动,发动玄武门之变,斩杀隐太子。”
“是隐太子先动了杀机在前,他作为兄长,没能和睦兄弟,反而动了杀弟的念头,这属于不义;他不但要除去秦王,还要除去依附于秦王的定国之能臣,这属于不仁,做此不仁不义之事,早已是孤立无援。”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太宗一再退让却深陷危险,也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杀亲兄,这固然有违人伦和睦,却是匡扶天下的无奈之举,太宗继位后励精图治选贤任能,不敢奢靡享受,一辈子兢兢业业处理朝政开疆拓土,哪怕被尊为天可汗,临终时,却还是在后悔杀兄这件人伦惨案。”
“至于圣人!”
陇元镇顿了顿,他必须得好好说说:“圣人本就是先皇立下的太子,当时,安戮山已经攻破东都,他作为儿子确实应该和先皇一起去蜀地,可作为大端的太子,对天下负有监国之责,岂能因为要顾全亲情,就枉顾天下万民。”
“圣人去灵武本也只是借兵去平叛,登基只是为了名正言顺行兵打仗,以尽快帮助先皇平定天下,结束战乱,安定万民。”
“太宗被逼无奈,无可奈何行玄武门之变,圣人舍小为大,匡扶天下行灵武登基之事,二者都秉持公心,登基后也从未懈怠一分,一个开创贞观,一个再造盛世。”
说到这里,陇元镇看向翰王:“如今天下太平,盛世气象初显,雍王既是嫡子也是长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成为储君本也是天经地义,料想他日继位,必定能延续陛下之志,再造繁华盛世。”
“而翰王你呢?你想要做皇帝是为了什么?你想过过做皇帝的瘾,还是要为元家谋私利,你只知道太宗夺位,却不知其励精图治,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以为他是因为夺位才能创下此功绩?这不过是他雄才伟略突出于人,无论夺位与否,都能大放异彩。”
“太宗曾言,吾死之年,廿六而已,他这辈子都在后悔杀兄,你如此大言不惭,只言夺位的好,却不言夺位的正当性,更没有执政为民的公心,一片私心只为了龌龊心思,这样的德行,这样的心性,如何能做大端天子?”
“陇元镇,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我要杀了你。”
翰王眼神阴郁地吓人,当即抽出侍卫佩刀,朝陇元镇身上砍杀,御前拔刀如同刺王杀驾,殿前卫三下除去刀剑,被庭杖打出去好远,重重摔在地上,不住空洞冷笑。
这一刻,翰王也知道,他输得彻彻底底!
陇元镇刚才的这番话,若是让玄帝自己说出来,难免有找补的嫌疑,以臣子的嘴解释其中隐情更为妥当,陇元镇把玄帝和太宗做对比,这种灵武登基就更不值一提,相当于替圣人做了一次背书。
李家做这些事情的多的是,玄帝与先皇的政权交接,还算是父慈子孝客客气气,翰王为了给自己谋朝篡位合法,把李家老脸都给撕得稀烂,陇元镇相当于把老李家的节操捡起来缝好。
玄帝听着这些话果真眉头舒展起来,徐徐说道:“朕本想着你们母子若安分守己,让你们安度余年尚且办得到,如今,你们自己贪婪谋求帝位,玩火自焚自作孽,来人啊,翰王目无尊长,羞辱宗祖,褫夺封号爵位,永生囚禁宗正寺。”
“陛下?他可是您的皇子啊,您不能这样弃绝我们母子。”
元贵妃还想求情,玄帝压根不给他们母子机会,三两下走出大殿,只留众人胆战心惊,长出口气。
这一日!
元贵妃褫夺封号位份,囚禁瑶华宫。
翰王褫夺封号爵位,囚禁宗正寺。
元家因为元贵妃母子谋逆被株连治罪,连带着众多朋党连根拔起,树倒猢狲散。
……
大明宫、太液池北、荣安宫
时值初夏,骄阳日盛,往日清闲无事的荣安宫,此时也不免热闹起来,周围站满了来请安的六宫嫔御。
以前元贵妃在位时,她是当之无愧的六宫之主,多少妃嫔上赶着巴结,如今元氏被废位成了庶人,她们当然也就懒得再装了,几日来,别说是为元贵妃说句话,就是离得近了都得故意不出门,好避嫌免得连累自己。
他们见崇华这样,多是指指点点甚至是暗自嘲笑,昔日圣人和贵妃的天之娇女,如今却在荣安宫下跪,这多多少少让他们空虚苍白的心,有了一丝幸灾乐祸的诡异情绪。
一个老女官看不下去了,走到崇华身边低声告饶道:“殿下,四月春日气燥,元贵妃和翰王被囚您难免心疼,可太后与圣人并非亲生母子,有些话是说不得,有些情也要不出口,不是太后不帮您,而是,太后也无能为力啊。”
“您再这样跪在原地,只会让太后难堪。”
崇华擦了下额头的汗珠子:“老娘娘以前最疼我,如今我阿娘和阿兄都已经被囚禁,父皇也不见我,我也不知道该去求谁了,若老娘娘也不帮我,那我又能去求谁?”
“殿下,不如我们先回去,也许,等陛下气消了,说不定就把娘娘和殿下给放出来了。”身边的狄云心疼道。
“不会了,这是谋逆大罪,连元家都给株连了,怎么可能轻易消气。”崇华看向周围,眼中满是困顿血丝,这件事如果连老娘娘都说不上话,那大概也没人能说情了吧。
她叹了口气:“走吧,去瑶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