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见他好奇继续解释道：“汉都鬼市住的都是穷苦人，景僧每隔几天都来一次，或是给穷人送些胡饼糖糕，又或是给衣服银钱，想叫这些穷人一心向善皈依胡主，听闻他们还说末日即到，只要信仰胡主就能得救，如此云云，怪力乱神玄之又玄，倒是也忽悠了几个倒霉蛋儿入会，天天在这主长主短的，没个头尾。”
“老丈，你好像对胡僧很是不满啊？”
陇元镇听出了老翁的意思，眼神分外好奇。
“这不是明摆着吗？我汉地诸天神佛那么多，不也没能让咱过上好日子，求人家胡人的神难道就能过好日子了？徒增笑料罢了，我有这功夫不如多拉两个人，还能去鬼市酒楼潇洒一番。”
“老丈，你在这行多久了？”
陇元镇的话叫老翁陷入回忆，他叹了口气：“就这么说吧，我来鬼市的时候北城还在地面，现如今这里成了滩涂，这么说也得有十五年了，十几年前，我尚且还在京城做脚夫，后来，因为搬活时冲撞了老爷，被伤了一条腿，使不上力也就没人雇我，幸好他赔了不少钱，我就用这钱买了一艘船局不要的清淤船，改成楼船在漕河上接送行人，直到这里成了滩涂，才算彻底派上用场。”
老翁说话时，他们已经穿越密集棚屋，来到明光宫附近！
这里比之民宅区明显不同，巨大宫墙落入水中，只在水面露出四五米高度，宫门高大宽阔，被黄土砖石填充成拱洞，越过宫门拱洞，就算正式来到明光宫了。
明光宫乃汉武帝在太初四年所建，选址在长城乐宫北部靠近清明门，是祭祀神仙、祈求神降的豪华宫苑，传闻武帝曾以金玉珍珠为帘箔，昼夜照明宫室，以至于无论白昼还是夜晚，明光宫始终灿烂辉煌，恍如仙宫琼楼，“明光”一词，也正来自于宫室昼夜辉煌的意思！
班固的《西都赋》、张衡《西京赋》都记载过，明光宫为第一等宴饮和乐之宫，有游廊连通长乐宫、桂宫以及未央宫，武帝晚年时，还曾因为思念李夫人，在明光宫搭建金宫纱帐，以求神明让他与李夫人神魂相会。
距今已经过去了近千年，这座宫殿经历两汉民乱、北朝外族焚烧，只剩下夯土台阶和碎木乱石，鬼市商人多占据以往宫殿的旧址，在夯土石台修建楼阁宅邸，他们的房屋做不成宫殿式样，跟外界比起来却也丝毫不差。
远远望去，宫室水面的夯土台如棋盘错落紧密排布，每座石台上都矗立着十几座不同形制的临水楼阁，就好像凸出水面的楼船，用浮桥飞廊连接起来，街边竹竿挂起幌子，摊子多延伸出楼梯，就挂在水面半米高度，上面琳琅满目，摆满新奇古怪的东西。
来往行人颇多，僧侣道人、胡人汉民、盗贼猎户、书生乞丐、江湖游侠、剑客武人……三教九流皆有，甚至还要半大孩童成群结队流转摊贩间，更有那鬼鬼祟祟的憋宝客，抱着自家的宝贝准备出手。
鬼市顶部为了遮蔽阳光，多罩着巨大木穹，几十块木穹互相拼合，只在接缝处可见日光，一旦进入其中就好似黄昏天晚，混沌模糊，只见临街店铺昼夜点烛，灯火通明！
“老丈，我们要找的金不换，你可知道在哪里！”
临走时，高盛通并没有告诉他金不换长什么样，也没告诉他金不换在鬼市哪里，陇元镇想着这老翁在鬼市十几年了，怎么说也是个活地图了。
“可是百货郎金不换！”
“是！”
“你们且跟我来。”
老丈架着船桨转动舵轮，让小船在河道上转动几圈，直往宫室最深处飘走，等越过三道拱洞，停在一座土山前。
这里以前是明光宫主殿群落，距离断崖太近直接被土给埋了，后来，一些人顺着宫室位置不断挖掘隧道土洞，倒是从堆土中挖出了不少宫殿和通道，正好不用再搭房子，以挖出的空间为房屋，只假设木梁斗枋支撑洞顶墙壁，也算是个好住处。
是以如此，眼前的主殿从外看就是个巨大夯土山，走进拱洞后，才发现已经被完全挖通，形如四通八达的蚁穴蛇窝，顺着蜘蛛网般的隧道，可以走进主殿的不同土洞,他们的船缓慢走停后，终于在某个洞室前停下。
“到了，这里就是金不换的店，有何恩怨你们自己进去。”
陇元镇、尉迟骏告别楼船踏上栈板，尽头即是两人宽的门洞，左右阴森森点着玄铁灯笼，明晃晃照亮门口。
踏进门槛，他们两个只觉得洞室里阴冷难耐，正值夏日却冻了一身鸡皮疙瘩，头顶七八米高的地方，打出水缸大小的天窗，可见几面铜镜把光折进来，照亮黑漆房间，四面凿出凹槽，架着坚固粗木充作梁架，直接把洞室分为两部分，搭起跃层阁楼
上面一层在天窗洞口掏出方洞，绑着着木梯作为二楼入口，木板一分为二，左半部分绑着粗布纱帘，料想应该是居住的地方，右半部分造出壁龛窗格，放着卷牍文册，表面落了一层尘土，乱木条钉成几扇屏风，将里面的书案遮起来，大概是个书房。
下层就充当了店铺，墙面几排几行摆满杂物，锅碗瓢盆、针头线脑、药丸糖豆、文玩字画，看得人眼花缭乱，角落里还搭着一个灶台直通天窗的灶台，上面的药钵铜炉咕嘟冒泡，大概是煮了东西。
抬头去看，屋顶坠下不少布条，尽头挂着大小竹简，帘子似的遮蔽起乌黑洞顶！
陇元镇险些没法下脚，站在门口问道：“金不换可在家？”
“小老就是，找小老有何贵干。”
话语间，一个驼背弯腰的老瘸子，攀着木梯爬下来，仔细观察，此人年纪只有四十来岁，头发却已经近乎全白，连皮肉都松弛得像是六十岁，双眼浑浊瞎了一只，手上全是龟裂厚茧，腰背始终都挺不直，可见是受了不少磋磨。
他上下打量着陇元镇，没好气揶揄道：“小老竟不知道，鬼市成了公子哥的猎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