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盐贩子敢跟官府抢饭吃,已经是虎口拔牙,官府屡禁不止就只好用重典,一旦查货私盐庄子,利润充公没收,妻女没入官府为奴,成年男丁一律斩首,至于那些未成年的男丁,就发配到官榷院做盐奴。
这种盐奴不是役丁,百姓服徭役尚且只有一个月,一月以后即可放行,也不是雇工,雇工需要签署合同,每月给算工钱,甚至还要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一旦进了官榷院盐场,这辈子将再无出头之日,只能日复一日重复着抬卤水、搅拌、晒盐、敲打、蒸煮、晾晒、装车、分拣、运货等差事,没有工钱也没有工期,甚至都没有人身安全,任何一个盐场的工头,都可以对他拳打脚踢,随意辱骂。
遇到缺货时节,他们甚至连歇息时间都没有,哪怕睡着了,也会被工头给叫起来备货,这种没有尊严也没有任何保障的日子,磕着碰着都是家常便饭,工头好心的给点锅底灰抹了消炎,不好心的打着鞭子,雪上加霜,很多盐奴都是不满二十的孩子,他们在极度绝望下,根本活不到成年,一旦栽倒在卤水中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曲冷潭的幼年也是如此渡过,甚至因为他是盐庄少主,受的折磨是普通人的十倍,他知道自己身上所背负的是与朝廷的血海深仇,无论被公坊怎么折磨,都在心中绷紧一根弦。
他的一生,除非死了能从盐场被抬出来,否则全无指望,只是命运弄人,他的命运,在见到一个长安盐商时,彻底被改变。
那日,无数盐商来官榷院购盐,官吏见人员不足,搬运榷盐时,无意间对上那人的眼睛,那双阴森无光的眼珠,分明夹杂着血海深仇,二人相互对视,已然知道对方的底细。
卸货时,那商人与曲冷潭互通消息后,给了曲冷潭一颗药丸,只要假死骗过盐场,他就可以带着他离开。
但是,这种搭救是有条件的,从此以后曲冷潭必须为他所用,终生不得脱离,一旦起了脱离的想法,要么断手断脚,要么服毒自尽。
曲冷潭的人生本无指望,也不指望能活得多精彩,只要能报了家父之仇,让他死了都愿意,他当即答应那商人要求。
等丹药服下过后,曲冷潭故意激怒工头,被他们拳打脚踢后,最终假死当场,像是死狗一样被拖进乱葬岗,他想过,自己一旦死了,也许连乱葬岗的资格都没有,已经做好被剁碎喂狗再也醒不过来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他第一次感觉身下不是硬邦邦的木板,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分明是床垫被褥。
一睁眼,曲冷潭恢复清明,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上了药,在他榻前,除了那相熟的商人外,是个衣裳翩跹的神秘女人,此人一身绯红华服,幕篱遮面,见他醒来,清冷眼神投向床榻,睥睨说道:“你,已经是羊花会的成员了,不管你叫什么,从今日开始,你叫做曲冷潭,为初入长安的盐商。”
幸好,盐场的那些工头只是街头流氓,他们在曲冷潭身上留的伤口只是皮外伤,半月调养,药汤不离,所有伤口愈合后,连气血也在渐渐恢复。
那日,曲冷潭见外头亮起日光,下了榻板走出房屋,他本以为外界会是什么深山老林,却不料到竟全无天日,所谓的明亮光芒,不过是巨型洞窟的烛火流光。
这里,是座地下古城!
陇元镇看到这里,注意力逐渐集中,借着曲冷潭的眼睛,第一次看到消失了四五百年的地下都城。
啧啧啧,千家万户、朱门绿瓦、熙攘热闹、灯火通明、楼阁叠塔、飞廊通彻……兴龙城与长安是同时期修建,那时长安的面积远远没有现如今这么大。
准确来说,这座古城对比的长安,其实是四百年前的大兴城,即便面积少了四分之一,依旧能感觉到壁垒森严、城池高耸,重檐叠楼垒砌四方,借由城门可以通向数里外的臂城。
那高耸城墙之内,可见所有地皮被划分为五十坊,如棋盘菜畦分割为无数方格,每个方格里都有数十数百宅邸不等,裂谷落下瀑布形成地下河道,漕渠横竖交错引水入渠,在东西市和远处城外形成大面积湖泊。
正北方向为紫薇帝宫,皇城就建在极北山坡,山坡之上高筑鹿台,以保证皇宫始终高过民居,形成帝宫俯瞰的格局。
这里,与长安的格局别无二致,甚至,比长安还要气派,竟然是座立方形的3D古城!
这座古城在最低一层的地皮上,以帝宫为中心修建起三四层平台,就好像是现代的“回”形筒子楼。
这些平台就好像是一层层积木,越是往帝宫走就越是层数小,越是往帝宫远处就越是层数多,正好在帝宫周围形成倾斜截面,好像被斜着切开面向帝宫的魔方,可见各层民居星罗棋布,井然有序,甚至连树木池台都具备,俨然是座折叠城市。
无数飞廊阁台层叠错落交错分布,分布在截面尽头,充当起连接各级平台的通道,数量之多,已经形成了空调格栅似的条纹,这些立方露台各有三条数十米宽桥梁伸出城外,靠着桥墩造出桥梁,连接着这洞穴石壁上的臂城!
陇元镇看到的一切,都是以臂城的角度总览全貌,待他的眼神随着曲冷潭转过身,臂城的全貌也尽在眼底。
臂城,相当于兴龙城的贫民区,之所以叫臂城,是因为这里就好像是古城的臂膀,与之有联结却又相隔甚远,崖壁起伏不定如同梯田,那民居就建在石田上,牌坊灯楼似的修着无数房子,彼此之间靠着阶梯走廊相连。
远远看去,好像黑灰苔藓般密布在岩层上。
这里由于距离帝宫太远,帝宫顶部水月镜的光芒,很少能照到这里,光芒也从明亮变得混沌偏黑,永远都是一幅黄昏将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