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端、皇城、崇仁坊
嘎吱~嘎吱~嘎吱咯~吱嘎吱~
不是吧,又开始摇床了?
一觉醒来,陇元镇感觉头脑昏沉胀痛,听着头顶传来异响,他不满地捂着耳朵。
这几天,楼上新搬来一对小情侣,没日没夜地折腾。
按理说小年轻正青春,要放在以前他也懒得管他们的私事!
但,万事总有例外,昨天他陪着朋友在酒吧喝到深夜,折腾到很晚才回来休息,才刚闭眼几个小时就被吵醒,心里积攒的怒气一多,哪怕细微的动静,也成了罪过。
陇元镇不耐烦得支起身子,扯着嗓子怒吼:“你他妈的没完没了,再给我摇床,我可报警了!”
迷迷糊糊说完话,他闭着眼睛扒拉床头,打算拿起耳塞继续做他的黄粱美梦。
嘶!
我床头呢?
陇元镇发觉不对劲,幽幽睁眼,卧室雪白天花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古色古香的雕花拔步床,四周挂起朦胧青纱帐,熏香袅袅入鼻。
他还没想清楚身在何处,一双玉手搂起纱帐,妙龄女子香风入内。
陇元镇仔细端详眼前女子,乌发云鬓遍插金钗,偏髻簪起牡丹鲜花,美艳婀娜,颇具风情。
这女子斜倚塌上,粉面含情看着他:“陇郎,昨夜辛苦,不如多多休息?”
不是你谁啊?
跟我搁这你啊我啊的!
而且,身体怎么还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难道我穿越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好似一记闷棍,把他夯得头脑发昏。
恰在此刻,记忆排山倒海插入大脑,搅得他疼痛难忍,一切模糊朦胧的记忆,彻底变得清晰。
陇元镇,字靖安,二十岁,长安人,万年县巡街访户的缉捕武侯。
父亲陇世安,渭河转运使,从五品小官,昏庸守成碌碌无为,早年靠着父兄阵亡功勋,白得望北侯爵位。
而他陇元镇,虽然是望北侯的儿子,却是个外室子,根本不入宗牒家谱,也不得朝野勋贵承认,成年后早早搬出侯府,一个人在别院居住,因为无人管束,渐渐放纵浪荡,养成提笼遛鸟的纨绔性情!
阿爷知道他这儿子花名在外,没有官衙待见,于是自掏腰包,用百两银子给他捐了个武侯差役,只盼望他能走正道,也许徐徐图之还能走上仕途。
陇元镇嘬着牙花子渐渐不满,所谓武侯,别看名字好听,实际上只是末流小吏,月俸三两银子,连品级都没有,一辈子只能在市井里调停鸡毛蒜皮小事儿。
他看不上这差事,更心疼白花花的银子,一百两啊,那可是一百两,足够他喝半个月花酒了。
所以,他虽然是个武侯,也没正经办过差事,每日点卯到班后,立马脱了吏服和几个朋友扎进平康坊,勾栏听曲、摘花惹草。
眼前这位,便是平康坊南华楼花魁娘子之一!
至于名字,他回想起记忆里的环肥燕瘦,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了。
陇元镇不信邪,披上圆袍连滚带爬踏出廊门。
船板上,露水湿滑寒凉,两岸街灯稀疏,临河商铺早已开张,零星挂起店招旗帜,无数画舫停泊河道,正待出坊。
“陇郎,外边风大,不如回舱歇息,我再为你抚琴弹唱……”
他吹着船板上清凉晨风,渐渐认清了现实。
老天爷可能看我前世太辛苦,让我重开当个混吃等死的勋贵,他眯起眼睛看向身旁的美人,格外满意老天爷的安排。
陇元镇正想回舱,岸边响起吵嚷:“二郎,老奴可找到你了!”
他回头看向岸边人,着黑袍的老仆踏进船板,他把此人跟记忆对照起来,立马想起来此人叫童录,侯府老管家。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他来给送银子。
这老管家一见陇元镇,匆忙把厚包袱递给他,陇元镇上手一掂量,比以前的还沉:“老童,我阿爷发财了,今天怎么给那么多。”
这一次,老童似乎没了好脸色,像死了爹妈似的哭丧道:“二郎,侯爷谋反了。”
咣当!
包袱重重砸在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
陇元镇回到船舱,早已没了听曲儿兴致,那花魁知趣避开,只留主仆两人在内。
一盏茶功夫,老童长话短说,将谋反始末告知他:
昨日上元灯节,崇仁坊安国皇观诡异爆炸,三清殿火龙漫卷、吼声震天,连崇华公主的礼道殿都差点一把火给烧了,幸亏水侯及时赶到把公主救下,这才没酿成大祸事。
那崇华公主是圣人和元贵妃的爱女!
妙龄出家,指定不是看破红尘,说是礼道替万民祈福,其实就是躲藩国求娶,圣人不想亲闺女嫁去千里之外,谎称公主出家,把她供养在安国观,就等风头过后再接入宫中。
虽然是个女道士,却也是金尊玉贵之躯,锦衣玉食、仆从轿撵从来没少过,入皇观祈福还不到半年就发生火灾,把圣人和元贵妃吓得心肝都吐出来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贼人敢在长安闹事,给我查,这烫手山芋谁都不敢接,圣人只能临阵点兵,让大理寺、万年县联合办案,七天内将爆炸案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钦点,大理寺哪敢怠慢,火速办案。
爆炸案发生后几个时辰,大理寺查到事发时,有可疑漕船停在崇仁埠码头。
他们趁着漕船流出长安截留船只,廷尉卫搜查漕船后,在船舱发现了引信、火石、还有几十具沾有黑火药的尸体。
这些船夫都是江南来的新征船役,老家江都府,第一次押运贡物江南橘。
有犯人、有赃物、有作案工具。
按理来说已经结案了,但仵作初步勘验后,结果吓了所有人一跳——他们瞳孔涣散、身体僵硬,贡船伙计早在爆炸案前就死了。
死人,怎么可能有机会作案!
他们要是大活人,还能严刑拷打审问细节,你刑具再厉害,也不能让死人吐出一字半句,想再往下查也没了头绪。
官老爷正苦恼时,发现漕船并非偷渡瞒入,而是经过渭河转运府勘验的合格船只。
那货物单册上,写的正是渭河转运使、望北侯陇世安的大名。
白纸黑字,通行朱印。
你想抵赖都不可能,一顶“谋杀皇族、通贼违逆”的帽子,被结实戴在陇世安脑袋上。
才不过半天时间,陇家上下被金吾卫封府,别说是递送书信,就是个苍蝇都不一定漏进去。
……
陇元镇嘬着牙花子,心里暗自腹诽,穿越当天亲爹被谋反,这他妈跟穿越到武大郎喝药当天有啥区别!
老天爷,你他妈是不是在玩儿我…你嗦句话啊…喂!
他在心里呐喊良久,见老天不回应,心中渐渐清醒,恐惧情绪逐渐占领思想高地!
按照《端律》刑罚,官员勋贵谋反罪加一等,全家男丁,无论嫡支旁庶全部斩首示众,女眷没入教坊司为贱籍伎乐,家里的田产、铺面、庄园、部曲,全都要没入官库。
换句话说,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陇家将再无出头之日,他是陇世安的庶子,左右是逃不过咔嚓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