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打道回府时,尉迟骏已经行动,派身手好的廷尉卫一路跟着赵秋棠出了渭南县。
这赵秋棠果然是狡兔三窟,他知道渭南县人多眼杂又有官府的人马,出了渭南县以后不断沿着官道靠近渭河,把无数村寨城镇甩在身后。
等村镇消散、人烟稀少,已经是靠近渭河畔的滩涂野林。
此处毗邻渭河,位于渭南县西南方向,距离县城有数十里地,是从前朝末年起就被废弃的漕渠。
前朝时,炀帝为南下江都,花了大力气派能工巧匠疏浚永济、通济二渠、通航江南运河,从此以后,从洛阳出发可以沿着漕运河道畅通无阻进入北方南地,只是,漕渠的畅通远不达那时的大兴城,也即是今日的长安。
彼时,南来北往的贡品想进入大兴城,要么花费昂贵代价走陆运,要么就冒着船难的危险渡黄河,再转道渭河进入关中大兴城。
此时渭河尚未疏浚,前朝文帝炀帝父子为打通货运贡品进入长安的最后一段路,决定在渭河两侧修建渭河漕渠。
这漕渠西起长安,东到潼关,如两条笔直的桥梁位列渭河左右,然后再经由潼关注入黄河,漕渠一经开渠就成为货运进入长安的主河道,使得货物进出关中容易不少,逐渐聚敛商贸贩运之利。
本朝开国后,太宗命人疏浚渭河开关渭转运府,这两道漕渠就被彻底废弃,大部分渠道已经被当地百姓填土造为地恢复原样,早已消失在渭河两岸,唯独渭南县附近的一段漕渠,处于黄渭交接的河滩,在泥沙冲击下无法填土,只能被废弃在原地。
如今已经三四百年过去,数百年河流冲刷又堆积泥沙,让这段漕渠形成了类似沼泽的湿泥河滩,一眼看过去,除了几道杂草密布的残缺边沟,已经完全分不出渭河和渭渠的区别!
若想分别哪里是漕渠,只能看哪里古树繁杂、水藻茂盛:
数百年来,鸟雀野兽不断衔来树木花草的种子,沼泽地也开始长出古树和花草灌木,如今整段漕渠都被参天古树覆盖,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葱茏树木,远远环视,已经看不见任何漕渠的痕迹,成了野物花鸟的天堂。
再加上沼泽地肮脏泥泞,瘴气又大,连本地人都很少来这里,反倒是让这里僻静幽暗,别有遗世仙境之感。
赵秋棠带着三个黑衣人来这里时,一直都在渭渠附近寻找着什么,不断吹响口中的雀鸟铜哨,站在林外不敢入内,直到林中惊飞鸟雀,他这才上呼出一口气。
不过片刻功夫,林木窸窣乱动,茂密树梢晃动后,里面的吊桥上走出来一个黑衣人,此人一身玄黑圆领袍,又用斗篷遮面,看起来神秘兮兮。
“我家主人不是说了吗,案子结束前,不可出现在这里。”
黑衣人似乎不是赵秋棠的下属,话语里满手冷冰冰的嫌弃和拒绝,反倒是赵秋棠一改傲慢脾气,叉手陪着笑脸说道:“事情有变,我想见见这些人质。”
“有何变化?”
黑衣人听见计划有变,嘴角略略抽搐。
“那些官差已经快查到我了,我已经把那三个知情人全给杀了,现在只能再解决掉他们。”
这话里的意思是杀了这三个人,黑衣人满脸不悦:“如此无用,你不要坏了主人的计划。”
赵秋棠明显是山穷水尽了,连装都不再装了,挺起腰子说道:“你的主人就不想想,我给你们找来八千尸体,还运来那么多官盐,一旦被官府查到就是死罪,即便没查清楚我的罪责也逃不掉,这三个娘们我本来也没想留下,只是现在是多事之秋不想惹事,他们一直都追着我问笔墨吏的事情,哪怕我一个字都不透漏出去,官府的人也该查到笔墨吏的死有问题。”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把笔墨吏和他们的家人全都杀了,说不定没了证据还能抗辩一二,这人死在我手里,总比站在公廨揭发我罪证强多了,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要是我的事情被查出来,你们一个个也跑不掉。”
这话分明就是威胁,赵秋棠敢说出来就是因为他所说确实是真,他一旦出了问题,按照官府的脾性,这件事非得拔出萝卜带出泥不可,到时候牵连甚广,这些躲在暗处的人也别想好过。
黑衣人明显是听进去了,手握着剑松紧不断,面色虽不悦却也只能接受现实:“好,你们跟我来。”
“只是,你杀了他,下一步还打算怎么办?”
黑衣人很关心这个问题,毕竟涉及他们的计划。
赵秋棠撩起袖子,计划道:“官府不知从哪儿弄来三具假货,还说那是笔墨吏的尸体,把这些娘们骗得团团转,杀了笔墨吏就已经死无对证,现如今能够抗辩一时是一时,这几天尸体也运得差不多了,只要我不认罪,他们也找不到我错处,我不认罪就无罪可定,这件事圣人也牵扯在内,说起来还是他先起的头,也未必能罚我多深。”
“只要过些年我再给他多搂钱,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这老皇帝爱钱如命,只要你能给他挣钱,你就是杀了别人九族都未必要你认罪,反之,那你就等着雷霆雨露吧。”
“哎呀,我在此处跟你废话有何用,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这里,要把笔墨吏赶紧解决掉。”
语毕,赵秋棠踏上木板悬桥,跟在黑衣人身后走入茂密沼泽林。
这廷尉卫等他们走远了,这才敢走进密林,循着他们的痕迹一路寻找。
沼泽密林与其他的丛林完全不同,丛林之间尚且有地面可以攀爬走动,沼泽的地面遍布水草、水藻、湿泥和泥沙,表面上看起来是草地,一脚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有些地方甚至直接就是小水塘,里面鱼鳖游动、水虫跳跃。
林间的路架在树干枝冠之间,用木头绳索造出一米宽的弯曲索桥,像是蛛丝般四通八达彼此联结,以充当人行走的桥梁,让人不至于落入沼泽陷进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