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官榷院的事情，公廨根本没职权管理。”
陇元镇自己就是官榷院的承办商，他怎么会不知道官榷院的职权有多高，朝廷户部有置巡院司总览官榷百务，地方上则是留后院、巡院、分巡院三级公廨，大端的银钱只要是从地方上缴到朝廷的，必然要被贪墨官吏雁过拔毛，但凡是能收上去的银钱税款，肯定被人过手了多少遍油。
玄帝深知这个道理，从巡院设置之初，就把各道、州、郡、县的巡院全都提为和当地公廨一样的地位，也就是说巡院和公廨是平行单位，让各地公廨从程序和法理上就没办法管理巡院，在这种程序下，无论哪一级公廨都只对上级负责，完全不用看当地公廨的脸色，甚至于公廨还要看官榷院的脸色！
这样的确可以保证官榷院的钱直接流入长安，却也造成了更严重的后果，公廨负责管理治地百务，有法理章程在身，只需要在章程内行事就好，他们做错了事情也有州刺史来处罚，巡院却是个监察真空地带。
他们与公廨平级，公廨完全做不到监察事务，上级巡院天高路远，也不能实行有效监察，甚至于巡院里的官榷使本身就出自御史台，他们与刺史同出监察系统，自然官官相护不会随便拆台。
一个没有权力监管的公廨，里面的官僚骄纵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
曹儒华知道陇元镇的言外之意，琢磨出来他是想了解赵秋棠，心领神会说道：“回上使的话，确实如此，公廨没有权力监管巡院，他们自然也就不尊重我们，赵秋棠本身是渭南大族，又在朝廷捐了官，拿了巡院司的官敕成为渭南县分巡院官榷使，此人虽不通官务，却对经营一事颇有奇才，关中池盐多从他手中流转再销往各地，也是因得对销盐有功得圣人眼红，虚封一路高升，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官。”
“这些年，赵秋棠身边纠结了不少狐朋狗友，他为提携那些朋友，多把他们招纳进官榷元做吏卒，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这些人本来就是地痞流氓破落户，进官榷院除了想攀附高官，那就是搂钱求财，再加上盐务暴利，个个吃得脑满肠肥。”
“渭南县传闻，一个穷苦人只要进了官榷院，不过一年即可积累万贯家财，出行必高马华车，宴饮必夜夜笙歌，比不得宠的勋贵过得还体面，人都知道这个赚大钱的捷径，那就必然趋之若鹜。”
“赵秋棠和拥趸们臭味相投，互相遮掩，无一人敢管他们，再加上渭河沿海有漕运力夫做工，他们必然要仰仗官榷院给口饭吃，也渐渐聚集在赵秋棠周围，俨然成了渭南地方势力。”
渭南县令曹儒华为了官位，应该已经弱化了赵秋棠的所做行径，贪墨都让公廨无可奈何，可见他有多嚣张，更可怕的是赵秋棠竟然比县令的品佚还高，一个巡院长官比县令官还大，可见朝廷对赵秋棠有多看重。
若放在其他县，那是完全不可能得，朝廷为了塑造各地长官权威，一般会让长官成为权位最高者，玄帝能给赵秋棠从五品官，确实是真有笼络他之意。
尉迟骏听完，不由得眼神心疼看向曹儒华，一县长官之上还有高官，别说管理了，见了面都要行礼打招呼，如此憋屈，也难怪这老头语气里满是愤懑，这次又替官榷院背了那么大一口黑锅，估计想杀赵秋棠的心都有了。
“那渡驿馆呢？”
陇元镇看向一旁的渭南县水陆转运使郑淳羲，这个脸如古铜的憨厚中年人朝前踏上一步，声如洪钟说道：“回上使的话，渡驿衙门归属于渭南公廨，但是有官榷院在，不得不受公廨和巡院共同辖制。”
“方才曹县令所说的漕帮势力，你可知道！”
郑淳羲叉手回禀道：“渭南是渭河大县，货物流转频繁，不只是官榷船如此，民间商船也是络绎不绝，渭河转运衙负责关津税银、来往接待、印鉴核验、河道治理，渭南渡驿负责渡口的车船通行、货物流转、公验核查，同时也有押送官船的职责，将从渭水进来的官商诸船分流入不同河道。”
“这里面要用到的人力很多，吏卒有限的情况下，只能让一些闲杂百姓来埠口找活儿干，帮助商人卸货运送等，他们赚取了银钱，我们也省心省力，这本来是一件利民好事，只是，百姓吃谁的话那就得敬着谁，埠口货运最多者是官榷院，那么这些百姓靠官榷院吃饭，自然也需要和他们打好交道。”
“一来二去，为方便管理，这里就成立了漕帮，由赵海棠的妻弟袁利康管理漕帮，若官府需要人手卸货搬运，也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漕帮里的人鱼龙混杂，既是打手也是拥趸，若有嚣张的，官府投鼠忌器，倒也不敢管了。”
郑淳羲说得很隐晦，没有直接说漕帮到底做了什么恶，既然官府都不敢官，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也都有可能。
陇元镇听说，嘬着牙花子看向尉迟骏：“现在的情况，官阙院、漕帮联合在了一起，把公廨排除在漕渠事务之外，同时渡驿馆成了官阙的下属，只能与漕帮搞好关系，才能方便日常公务，渭南县的赵秋棠算是个大鱼啊。”
尉迟骏目光严肃看向水面，语气沉稳说道：“看来，我们得第一时间去会会赵秋棠了，此人已经成了渭南县的猛虎，可有一场硬仗要打。”
“回上使的话，遇难船夫的家人多集中在渭南县附近的村庄，官府严加看守，才不让他们到县衙去，可否先解决乱民再处理再开始调查。”
曹儒华是怕了这等刁民，他们差点把县衙给拆了，此时不过几日，已经有好几个佐官被打伤，若再不解决，公廨的人迟早被打没了。
“你觉得呢？”
尉迟骏才是这次查案的主官，他只是佐官。
“曹县令所说不假，我们必须先把流民安抚了，才能腾出手收拾他们，那明日我们就去民乱的村子，先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
曹儒华得了尉迟骏口信，老脸展露笑颜，笑着说道：“那今日二位就先暂时歇在渡口驿馆，等明日下官带二位前往流民聚集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