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那圣人岂不是断送了戚老将军的身后名？”
尉迟骏这一年来，不断被陇元镇刷新世界观，本也对自己亲舅舅没多少敬佩心了，如今再见此等公忠体国的老臣被如此逼迫，更是对他没了半分敬畏心。
以前，他确实知道圣人喜欢用权势名禄来控制臣子，可那些到底都是贪蠹之辈，若能以毒攻毒也便罢了，现如今，老将军如此贤明，却依旧逃不脱玄帝为难，贤臣良将、贪官污吏几乎全部逃不脱他手，叫他实在难为情面，想起以前他满脑子忠君报国，当真觉得讽刺。
“小公爷，最狠的不是断送身后名，而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叫他身败名裂。”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控制臣下，就能如此黑白不分，不辨忠奸，甚至是陷害臣子，这岂是圣君之道？”
尉迟骏手握陌刀难免抽搐，眼中已经不是疑惑而是痛苦，若是玄帝连贤臣良将都要构陷，这说明他已经不是控制臣下那么简单，怕已是心魔难除。
“尉迟兄，你为何觉得天底下臣子贤明，将领忠诚是圣人希望的？若人人都是忠臣良将，若人人都是圣人，那，你让皇座之上的假圣人何以自处？”
陇元镇不等尉迟骏反驳，又继续说道：“若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圣人，那一定是玄帝李御，而非是什么贤相李必，或者是明将戚旭风，一个假圣人，又怎么可能容得下真圣人在他的朝廷之中。”
“既然圣人都如此不堪，他也只能把其他臣子也拉下水，这样，也许就能显得他做的事情，没有那么卑劣。”
陇元镇还想告诉尉迟骏，他这一年来调查到的玄帝往事，只是这么一说，又不知道叫这小公爷如何难受，反倒不想再给他添堵了。
“那，也就是说，我们几乎没办法破这个死局，哪怕真的要叫圣人恢复军费，他也不可能同意，对吧？”
陇元镇朝他点点头：“确实，圣人惯会顾左右而言他，即便你的理由再正当，行为再光明磊落，他也有的法子只准行他愿意做的提议，至于你的提议，他并不关心。”
这一点，陇元镇深有体会，他可是亲自用纸币工坊体会了一次什么叫糖衣收下，炮弹打回。
“难道，我们就真的没办法解决了？只能打道回府？”
尉迟骏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外担任特使，还没怎么出风头就已经夭折了，当即有些难为情。
“也不一定，解决事情的方法，未必需要通过玄帝。”
陇元镇这话，叫尉迟骏无奈惨笑：“海师营至少要三百万贯军费，才能维持运行，如今朝野拨款只有区区一百八十万贯，仍有一百五十万贯的缺口堵不住，我每月俸禄不过数百两，这笔钱光是积攒俸禄，就要千百万年。”
“不过！”
尉迟骏话锋一转，盯着陇元镇两眼放光：“或许，你能补了这亏空，我听说光是圣人给你的股红，就数十万两。”
“哈哈哈哈哈，小公爷，你别打我主意啊，你就是把我骨头熬干了，也不可能每年都出一半二十万贯钱，这都不是要我陇元镇的命，这是要我老陇家的命～”
陇元镇赶紧护住腰包，坐得稍微远了一点。
“若你都觉得吃力，说明这事情不是某个人能解决的，除非借助朝廷，若不然谁有雄厚财力敢拦下这差使，我看我还是认输的了，打道回府挨一顿数落就行了。”
尉迟骏明显是打了退堂鼓，陇元镇见这小公爷想建功立业的心气都泄了，当即觉得这局面对他太过残忍。
“要不，我们把这些老吏都给挨个收拾一遍，看看他们怎么看待海师营的运行，若是当真少不了这些钱，那就正式计划解决方法，我这样做不是为了让你建功立业，也是想为戚老将军解了燃眉之急，若这样的忠臣良将都不得身后名，那此后大端还有什么人，敢站出来为百姓做主。”
陇元镇此番话说得义气凛然，尉迟骏免不得要受其感染：“好，舍命陪君子。”
“那就从第一个官吏开始吧。”
陇元镇他们让笔墨吏把堂中收拾干净，召了第一个老吏进入衙堂。
这老吏大概已经年过半百，胡子都几乎全白了，那官帽和眼皮一起耷拉，显得尤为颓丧。
“堂下何人，报上名讳！”
“回禀上官，小吏名唤高易廉，为监军堂掌事吏，负责账籍册录、勘核审验，并领受其他笔墨吏整理一切账籍文册杂物，年三十岁入堂，如今五十又六，乃是堂中年纪最大的吏员。”
陇元镇看向这吏员的资料，心中琢磨着这老吏的履历，大概率是安戮妖乱前的笔墨吏，等安戮妖乱后戚将军入主海师营，就把他提为主事，此后就一直是监军堂的掌事吏员，这也代表着，他经历过海师营满饷时期，也经历过海师营贪蠹时期，当即觉得叫对了人。
尉迟骏故意咳嗽几声，厉声厉色怒吼道：“大胆，监军堂如此贪蠹，你身为掌事文吏不但不劝解主官，还要为虎作伥粉饰文册，定是被收买了不少银钱，你该当何罪？”
“这……这……明公，此事确实是下官所为，可下官绝对没有偷拿一分，每月不过二两俸禄，绝非明公所想那样。”
“哦？既然你不贪蠹银钱，又为何经受假账，难道是有人胁迫于你？若你是被人胁迫，大可将那人名讳报上，我自当为你做主，且赦免你的罪过。”
老吏似是被堂上气势给糊住了，说话间战战兢兢，只是，哪怕面临如此境地，却还是没松口，呜咽道：“回上官，没有人胁迫下官，是下官自愿为之。”
“知法犯法？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一分不拿却要为这些人遮掩账目？可是有隐情？”
这老吏咳嗽几声，颤巍巍擦了把清水鼻涕，解释道：“明公，是因为臣敬佩老将军，也可怜他，这才心甘情愿为其遮挡。”
“噢？本官确实也敬佩老将军为人，只是，这些账目确实有问题，老将军纵然高风亮节，却难遮掩贪蠹军费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