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元镇示意玄帝翻开纸币铸造那一卷的内容,这一卷已经将纸币制造的内容、程序、步骤都给阐述得清清楚楚。
玄帝翻阅到最后,眼中的疑惑逐渐消退,他合上书说道:“若真的如你所记载的那样,能让百姓使用纸币,可这些也只是方便了百姓,对官府来说反倒是多了一层麻烦,不但要监制银铤,甚至还要发行纸币,徒劳何益?难道只是为了让百姓方便使用?”
对着陇元镇,玄帝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接毫不避讳告诉他真相——利于百姓却无所收益的事情,朝廷公府未必肯出力。
啧啧啧,玄帝果真还是玄帝,陇元镇知道他想要的是对公府也有好处,直截了当说道:“圣人,您想想,如果大端百姓都用纸币,就可以避免钱荒带来的钱重物轻的问题,这样钱荒的问题彻底解决,甚至还有意外之喜。”
“有何意外之喜?”
“从此以后,大端将尽收天下银钱,再无内帑空虚之危,也无恶钱私铸之苦,甚至,百姓拥有多少银钱家财,官府尽可掌握,若要以此征税,就变得容易很多。”
这一点,算是说到了玄帝的心坎儿上,眼下,玄帝对豪绅权贵动手的意思越来越明显,他也想吃吃权贵和门阀豪绅积累百年的肉,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和手段,再加上他抛出曹文光这诱饵,也被权贵给彻底打废了,这才压下税负改革的心思。
不过,肥肉就是肥肉,现在不吃却也垂涎三尺,玄帝必定对怎么吃肉很感兴趣,甚至于他罗织罪名抄家权贵,那都是泼妇骂街的损招儿,眼下发行纸币就能做到税负改革,玄帝多少对这一点感兴趣,示意他继续解释。
陇元镇轻松咳嗽几声,继续说道:“大端如今的权贵,何以积累如此丰厚家产?”
玄帝答道:“朕记得开国时,宗室、勋贵、门阀、官宦授田千亩万亩比比皆是,为了优待这些人,田产从不缴纳税银,这四百年来他们又兼并了不少土地,在优待条件下依旧不缴纳任何税银,直到先帝朝实行检田括户,这才制止住田产兼并,但是户宅检括令取消后,那土地兼并卷土重来,以至于到了至今,都无法收拾了。”
“是的,这些坐食阶级坐拥万亩乃至于数百万亩良田,却不缴纳一分税银,这笔钱确实算得上优质肥肉,若是按照您的计划,您该如何吃?”
玄帝背过手去,似乎是觉得他这样问有损君尊威仪:“若让朕来说,那必定是再来一次检田括户,让他们吐出侵占的土地,还给农户让他们耕种,好便于收税,这样,可以重新授田给百姓,也能打压他们的嚣张气焰。”
“可是,检田括户能持续多久?先帝以铁腕强权强行制止土地兼并,从先天元年直到开元十三年,也不过只有十三年时间,到了天保年间,检田括户终于无法再实行,此后土地兼并反倒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八百万户百姓,有接近四百万户成了流民,检田括户是一味猛药,可惜药虽猛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一旦停药病症必然多倍加身,令人倍加痛苦。”
“那依你所看,如何能治标?”
陇元镇说道:“陛下,为何他们不兼并粪土,而去兼并房产?”
“粪土毫无价值,良田有价,这还用问吗!”
玄帝对此颇为鄙夷,这是个什么问题,也敢这样问出来。
“是啊,如果土地没有价值了,那么,这些坐食阶级,可还想要兼并田产?”
陇元镇一句话把玄帝吓坏了:“田产怎么会没有价值,只要有农户愿意耕种,那田产就是农户趋之若鹜的?何以让田产没有价值。”
“农户耕种难道是热爱体力劳动?”
玄帝不得不承认,好逸恶劳确实是人的天性:“这自然不是,民以食为天,只是为养家糊口。”
“若民有了更有价值的活计,且比种田还要能养家糊口,他们是否还会赖在土地上,忍受当地豪绅门阀的剥削!”
“这,恐怕不会了。”
陇元镇朝玄帝点头:“是啊,土地之所以值钱,是因为土地产生的效益最为暴利,这些门阀地主手中余钱无数,为了获得最大效益,当然也就会全部用来兼并土地,如果土地的效益被其他东西所取代,圣人您觉得,他们还会把着土地不放吗?”
“真正让土地兼并解脱的并非是什么铁腕政令,而是大端让农户除了种地这条路外,能走出许多条养家糊口的路,同时,也得让门阀权贵们看到,投资土地效益微薄,不如把钱投放到其他领域。”
“当土地不值钱了,地,也就没人争了。”
“这何其艰难啊,农户不种地了,又该以何为生,勋贵的钱又流向何处?大端又还如何收取税银?”
玄帝对此一无所知,甚至是分外迷茫,他的肩膀上挑着权贵与百姓,哪头儿出了问题,受罪的永远是玄帝。
“陛下,臣有些肺腑之言,不知道当不当说?”
在点醒玄帝钱,陇元镇必须得确保他有想被人点醒的觉悟。
“陇靖安,朕和你如此推心置腹,何须如此,直说即可,你现在说什么朕都不感觉意外了。”
陇元镇叉手在前:“在臣看来,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
这是正常的社会财富流动,本来也不该被压抑和控制,一个社会的财富,不应该只是从下往上流动,从下往上流动的财富,无疑是权贵在掠夺民财,正常社会的财物流动也应当是自由的,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平级对流必须同时兼顾,那也就代表着,百姓不再以耕作为业,而是到商业环境中追逐利润。
“想要土地不值钱,就要开放其他赚钱途径给老百姓,陛下可曾试想过放弃官营百业?”
这句话说完,陇元镇赶紧叉手跪下,玄帝眼神复杂看向这小子:“若朕放弃官营百业,岂非丧失了对天下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