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骏回忆起老匹夫的行为,分明是有尽快打发他走的意思:“那照你的看法,他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陇元镇压低声音继续解释道:“对,按照常理,老匹夫如果真的不想让我们接管监军堂,要么刻意阻拦,要么就制造困难,给我们制造各种突发情况,绝对不会叫我们顺顺利利接手,眼下,他巴不得我们尽快接手,甚至把监军堂里的吏卒都给打发走,很可能是真的遇到了问题。”
“也就是说,他不想叫我们接手监军堂的意图很明确,但是由于你是圣人派来的,又不能名正言顺拒绝,那就只能先让你体验一下监军堂那一团烂账,如果你真的解决不了这个困难,也许自己就回去了,即便你不回去,他也能上报圣人,顺理成章架空你。”
陇元镇的话,说的尉迟骏横刀握紧:“果真是个老匹夫,竟敢用这样的招式对付我。”
“那,尉迟兄,你接不接招?”
尉迟骏看向他,吭哧一声陌刀出了半鞘:“自然是接招,若当真是我没能力解决这些事情,我自当回朝卸下差使,还没经手这些庶务,这时候放弃岂非真成了纸老虎。”
“好,尉迟兄果真英武,但是我得提醒一点,解决起来也许真是困难万分,我看这老武夫说话半真半假,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监军堂确实有一本烂账,且麻烦无比,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把监军堂的烂账推出来当拦路虎。”
尉迟骏听着陇元镇的话,朝他点头道:“再烂的账,总能清理干净,但是你必须得留下帮我。”
“那没问题,毕竟是我陷尉迟兄到这般田地,确实该我鼎力相助。”
三人回到官驿后,把将军府抬回来的账籍文册全部分门别类,统筹规整,动用手下所有官吏仔细清理这诸般杂册,一个下午总算统计出,监军堂到底有什么烂账。
一句话,剪不断理还乱!
在梁鸿升治下,监军堂的监察、弹劾、巡检职能基本形同虚设,不再起一丁点作用,甚至,有些时候监军堂反倒是贪蠹的重灾区,何以再监察别人,堂中官员贪蠹之事情,主要集中在安营屯驻、军器统筹、差役工事、后勤庶务,可以说,渗透到了监军职能的各个层面。
先说安营屯驻。
首先就是滥征民力的问题。
就像老匹夫说的那样,海师营的滥征民力,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行军训练中,伙夫、勤杂、辎重、安营、跑腿,对民力的使用,几乎渗透到了所有环节,可以说海师营兵只要顾及训练即可,其他一应杂物,都可以通过征发民力来解决,甚至,有些军户家中若缺了仆从,也能通过监军堂来征集民力,实属荒唐。
民力,民力,民力就是老百姓出力,如此滥发民力,实际上就是在过度占用老百姓的时间,这也意味着,他们除开农忙时节外,还要再多承担一部分徭役。
大端百姓,每年确实都需要服徭役,主要为正役、杂役、色役。
正役为镇守边疆,到了安戮妖乱后,所谓的服正役,其实就是去前线去充当兵勇,为帝国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每年大概二十天作用。
杂役就相对轻松很多,主要为土木修筑、修桥铺路、运送跑腿、河道疏浚、挖山开石、屯田淤田等杂物,可以说,除开镇守疆土以外,朝廷需要百姓干什么活,那就会征什么役,每年大概六十天,可以选择一次性服完,也能分时分地,趁着农闲时节服完。
以上两种徭役,只能二选一,不再重复服役,除此以外还有个备选的色役。
这种色役,面对的是皇室贵族和朝廷官宦,如果百姓愿意到这些权贵豪绅家中去服色役,当地官府就会统筹上报,将这些百姓分配到各个贵族或者官员的家中,色役算是不辛苦且机会大的徭役,可以与正役和杂役互相抵扣。
正役较为危险,杂役把人当牲口用,说起来,还要数色役最为轻松,去大臣家服色役,其实就是去做短时间的奴仆,所做的事情有大有小,但是无论大小,都要比什么修造城墙、疏浚河道要轻松。
且还有一个隐形福利,那就是能见到贵族和官员,如果有幸被官员选中的话,就可以从色役被选为作人,此后可以在某个贵族或者官员家中长期侍奉,这样的人不用服每年的徭役,还能拿到主家的工钱,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所有徭役,都可以用钱来赎买,只要给朝廷代役钱,就能免掉每年的徭役。
海师营征发的徭役,就属于第二种杂役,每年大概六十天。
他们所征发的杂役大多来自本地,是本地的百姓,如果要让百姓来选,肯定要首选色役,然后是正役,其次才是杂役。
色役较为轻松,正役时间最短,这两个都算是不错的选择,唯有杂役最为辛苦,虽然没有性命之危,却是十分沉重劳累,甚至,有些体质弱的百姓,服完徭役要歇一个月,才能彻底缓过这个劲头。
海师营征发杂役,目的就是尽可能把脏活累活重活儿给分出去,每次征徭役,必定要以杂役为主,不想服役就要交一笔价值不菲的代役钱。
这样一来,不仅能征集干活的百姓,还能得一笔丰厚代役钱,一举两得。
哪怕每年没有那么多活儿,他们也多会满征徭役,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姓受不住,自己去交代役钱。
此为滥征民力之账。
至于军器统筹,则又是另外一桩糊涂账。
府兵每月训练,每年演练,所需要的武器、火器、战车、战马、弓箭、刀戟等一应武器,都需要上报到朝廷,由朝廷责令地方统一铸造或者采买,然后再统一送到营地,后来,由于战备繁琐,训练多变,就有海师营自行铸造,每年由朝廷核销。
本来,在监军体系下,是可以做到监督营帐的,只是,前面说过监军堂的监督弹劾职能形同虚设,也就完全无法再起作用,且监军堂本身就负担着这些事物,相当于自己监督自己,实在是太有利于监守自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