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粒，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林音久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眯起眼睛看向远处起伏的沙丘。
一路走来，在沙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被风一吹，又盖住曾经的踪迹。
“你们应该已经见过无名者了吧？”陆轻舟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卷起，在空旷的沙漠中回荡。
林音久踢了踢脚边的沙粒，点头道：“见过。”
没有多说。
“无名者某某，新晋半神，不死之身，擅长推演。”陆轻舟慢条斯理地说着，修长的手指在沙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又很快被风沙抚平，“他能在事情发生前就预见所有可能性，就像下棋时能预判十步之后的局势。”
掐算推演，和那个凭借简化等级进行强度判断的虚幻之地格格不入。
林音久微微蹙眉：“你似乎很了解他？”
陆轻舟轻笑一声，从沙地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粒：“当然，我出手之前，都会尽量了解一下对手的情况。”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意味深长，“就像猎人总要了解猎物的习性。”
林音久的长发在风中飞舞。陆轻舟在沙地上留下的那些痕迹，似乎是一幅精妙的推演图。
“这边发生的事情，他早就应该知晓。”陆轻舟指向沙图中央，“家族地界即将发生的混乱，以及随之而来的伤亡，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按照陆轻舟的推测，无名者某某早就推演出过家族地界即将发生的变故。他知道接下来的混乱，也预见会有许多生命在这次动荡中消逝。但他选择了沉默。
林音久咬了咬牙：“为什么不说？”
“他为什么要说？”陆轻舟反问，“这里是家族地界，不是他的乐园。”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能够保住虚幻之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温润的领主抬脚抹去沙图，语气轻描淡写，“况且，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
沙尘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林音久握紧了手中的含光剑。含光剑剑身微微颤抖，剑灵想要说点儿什么，最终一言不发。
连某某的真名都不再记得，又凭什么信誓旦旦，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损耗几个高手的性命，将所有的意外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保持巨大世界的整体稳定。这买卖很划算不是吗？”陆轻舟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就像下棋时必要的弃子。”
陆轻舟也这么觉得。
一己之力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时代的车轮就这样滚滚向前，碾掉一批又一批的人，换来整体向前的发展。
他耸了耸肩：“这本身也是一个无可厚非的做法。”
听到这里，林音久确定两人不是一路人。
“我不敢苟同。”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陆轻舟忽然凑近，带着沙漠特有的干燥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冷水味道：“你若是想要跟随某某，最好按照他的偏好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
林音久后退半步，将手中沙砾弹向远方：“我从没想过跟随谁。”她的目光追随着那粒消失在风沙中的沙子，“我只是想，保护我的朋友。”
什么拯救世界啊，什么创造乐园啊，林音久有时候觉得，她的确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只想看别人这般意气风发，自己没有相关的念头。
保护好那些意气风发的朋友，已经很难了。
听闻这话，陆轻舟忽得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沙漠中回荡，带着说不出的矛盾。
讽刺还是欣赏？
在林音久摸清楚这笑声背后的意味之前，他已经转身走向沙丘高处，黑袍在风中翻飞，像一只即将振翅的乌鸦。
“有意思。”他的声音随风飘来，“那就让我看看，你这粒沙子，能在这盘大棋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所有无名者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陆轻舟的声音在空旷的沙丘中回荡。他掏出一张地图，展开之后，半空中浮现出家族地界的三维投影。
熟悉的亭台楼阁在光影中流转，莫名透着一股虚幻感。
“从家族地界这场异动开始说起。”他抬手划开一道光幕，画面中浮现出正在崩塌的家族结界，“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白面阎罗的宝石，才能拯救家族地界？”
林音久没有回答，目光无意间扫到身后。
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不远处的沙丘后面，偷偷往这边瞧。白清然想要出声，被夏清欢捂住了嘴。莫司遥扛着巨斧要劈过来，被乔阮拉住。
“那是因为，”陆轻舟自顾自说着，似乎本身就不在意其他人的闯入，
“整个家族地界，本身就是白面阎罗的手笔。”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几人耳边炸响。白清然下意识后退半步，转头看向夏清欢：“他说什么？”
“他说，这一切都是白面阎罗的手笔。”乔阮重复了一遍。
是白面阎罗创造了家族地界。
几人下意识往远处看去，确认周霖周雪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才松了口气。
“同为半神，同样掌握更高的力量，”陆轻舟继续道，手指轻抚过投影中的建筑，“无名者能创造虚幻之地，白面阎罗自然也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地界。”
投影画面变换，显示出最初期的家族地界——简陋的茅草屋，呆板的NPC，一切都像是孩童随手搭建的积木。
“更何况，家族地界的建立比虚幻之地更为简单。”陆轻舟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在最开始，家族地界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过家家游戏。”
每一个半神都有自己特殊的能力。无名者的不死，造梦师的魅惑，天平审判官足以限制一切的绝对律法力量……而白面阎罗的特殊能力，就是创造“角色”。
如果没有这个能力，他也没资格入选半神候选者。
林音久问：“女娲造人？”
拥有这个能力的话，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神了。
陆轻舟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复杂：“不完全是。他创造的角色，无法拥有自己的意识。”
白面阎罗搭建出一个想象中的场景，再安排进去一些NPC。那些家族地界的长辈们，都是白面阎罗安排进的NPC，来创造一个属于他的乌托邦。
投影中，白面阎罗像摆弄玩偶般调整着每个NPC的设定。
林音久感到一阵窒息：那些她以为的亲情，都只是预设好的程序？
一股莫名的怒气翻涌起来，又不知道应该对谁发泄。
“只有那些长辈吧？”她下意识开口，“我印象之中，家族地界的年轻人，都是被吸引来的玩家。”
陆轻舟似笑非笑地看了林音久一眼：“这我怎么知道？”
“不仅仅是家族地界，”他话锋一转，“白面阎罗还创造了一些别的。比如……影魔兵团。”
正是枯沙城见过的影魔兵团，交手过无数次、可以不断复生的影魔兵团。之前只是听闻，影魔兵团是不同于妖族、兽族这种游戏设定的怪物之外的一种敌人，却没想到，那是一个半神创造出来的独属于他的军队。
画面切换到一支漆黑的军队，熟悉的黑灰色铠甲，行动整齐划一，宛如提线木偶。
这个消息入耳，一旁偷听的四个人又看向远处，确认粟云深没有靠近，再度松了口气。
“天啊。”白清然小声感慨，“感觉突然间知道了很多不得了的消息。”
莫司遥已经收起武器，目光落在林音久身上：“她还好吗？”
她看起来很严肃。
陆轻舟还在继续说着不得了的消息：
“天平审判官用各个观测者来探寻各个世界的运作情况。而白面阎罗的净世宝石，可以影响到他创造的世界。”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后来，有玩家误入家族地界，并留在这里。”
那是现在的家族地界的雏形。
“算是一个惊喜礼物吧。”陆轻舟轻声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毕竟，自己创造出来的角色，就算有不同的性格，最终的判断和选择，都无法逃出自己的理念。所以，他们做了什么、会做什么，白面阎罗都知道。”
“一点儿惊喜都没有。”
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林音久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家族地界会对周霖周雪等人的行为如此宽容。那些出格的行为，叛逆的举动，在白面阎罗眼中不过是增添乐趣的变数。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陆轻舟直起身，在地图上按下几个按钮，切换到当前的地图状态，“白面阎罗才没有驱逐误入家族地界的玩家，任由家族地界发展成为新的重要区域。”
画面中的家族地界已经变得繁华热闹，玩家与NPC混居其中，几乎看不出区别。
半神白面阎罗一直默默看着这片地界的发展。
直到现在。
陆轻舟突然收起所有投影，四周重归黑暗：“直到又是一轮新的审判，又要到来新的半神之战。”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白面阎罗收留他们太久了。现在想要拆毁这个大型过家家的游乐场，也理所当然。”
最后一句话落下时，远处传来建筑崩塌的轰鸣。
“糟糕！炼器圣地有异动！”周霖气喘吁吁赶来，“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炼制的吗？趁着炼器圣地还能勉强运转……哎？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他疑惑地看着神色各异的几人，片刻拍拍胸脯；“别担心，只要人活着，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真的建筑都被侵蚀，我们也能重新建立。”
“说到这个真的得谢谢你们带来了仙草，否则——哎哎哎，你们推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