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看见其他的人影。
整个空间就像是被写定的程序，冷漠进行着应该进行的一切。将某某送进实验室，进行实验，在他力竭求死之时，在他耳边轻声念出那个乐园的名字。
虚幻之地。
他们曾经想要建造的那个乐园。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曾经讨论乐园时候的场景，少年眼眸紧闭，嘴角却勾出一丝苍白的笑容。一身白衣早就被染成绛红色，身上伤痕累累，疤痕一道叠着一道。
莫司遥躲在阴影处，抬头看向那个身影。VV还在默不作声地流泪，似乎要一次性将这些年所有的痛苦一次性流出。
检测器发出嗡鸣，从心跳频率监测可以看见，他的心跳正在逐渐变得微弱，直到变成一条直线。
“嗡”——
刺耳的声音响起，像是生命走到尽头的宣告。
可是他没死。
原本已经变成一条直线的心脏检测仪突然又波动起来，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周遭景象忽变。
惨白的墙壁撤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星空亮起，星辰在头顶闪烁，脚下是一片透明的玻璃地板，仿佛置身于宇宙之中。
某某长吐一口气，垂头看向自己，头顶星光洒下，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命是留下来了，只是伤口仍在。旧的疤痕上添了新伤，鲜血淋漓，他咬住牙，找出几团绷带，给自己缠上。
消毒水与铁锈味在实验室交织，他的指尖发颤，几乎是无意识地数着缠绕的圈数，借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一圈，两圈，三圈……”
青绿色治愈光效突然覆盖上来。新痂与旧疤在青绿色光晕中此起彼伏，像两重时空的伤痕重叠。新的伤口迅速愈合结痂，血条回满，疼痛不复。
忽然消失的疼痛让某某有了片刻的恍惚。他下意识抬起头，四处环顾。
“所以，你其实是个苦行僧？”林音久斜倚在合金门框上，吹开额前碎发，故作轻松地看向某某，“还是说，作为能建造虚幻之地的强大角色，你连个血瓶都没有？”
声音刚起，某某的耳尖瞬间红透，绷带在颈侧勒出折痕。
莫司遥杵在墙角，嘴唇翕动后，对他绽放一个笑容。VV正避开他的视线，往墙上刻涂鸦。含光剑静静浮到半空之中，剑灵想要靠近，又一言不发。
星空在三人头顶跳动，微芒闪烁，少年喉结滚动。
“你们……”某某终于干涩开口，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视线。
他从没想过，他们真的会找到这个地方。
“你们都看见了？”他像是被拆穿了秘密的小孩子。
“咳……”莫司遥的目光转向窗外，“好久不见。”
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某某看了看莫司遥，又看了看VV，三人沉默不语，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时间被无限拉长。
最终，某某的目光落在林音久身上。
他说，“抱歉”。
“让你成为半神候选者，我很抱歉。”
-
实验室外，又是另一个世界。
檀木窗棂框出美景，桃花簌簌落下，粉白花瓣飘到金属光泽的实验室穹顶上，又滑了下去。
“真的不用和他们叙叙旧吗？”林音久坐在某某对面，目光无意识落到外面的莫司遥身上。
这是整个蓬莱仙境最高的楼阁，从窗口望出去，无数桃花层层叠叠，蔓延开来。
天空湛蓝，雕梁画栋，怎能想到，这个楼阁的正门出去，马上就到了一个充斥着高科技气息的全自动实验室。
林音久望着莫司遥的白衬衣被微风掀起下摆，恍惚想起某个挟着凉意的夜晚。那时漫天星空，他一字一顿，第一次说出创造一个乐园。
“虽然和我无关……不过我仍在想，他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在有意模仿你？”
她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釉面映出对面人苍白的指尖。
某某换了件符合蓬莱特色的月白色长衫，袖口金线绣出的星轨暗纹随动作流转，恍若将整片银河笼在袖中。
“没关系。”某某也看向窗外的人，目光透出一丝温和，“他们会接受的。”
白衣少年眼睫微垂，笑容浅淡：“创造乐园需要代价，他们本就应该接受我已经不在的事实。”
林音久顿了顿：“可是，他们真的愿意理解并接受吗？”
“理解是最奢侈的期待。”某某倾身，袖口拂过案上未动的桂花糕，琉璃碟发出清越声响，“不需要理解。接受就是了。他们能做到的。”
“你认识小莫的时候，他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会长了吧。偷偷告诉你，当年刚认识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实验室做据点，他往培养皿里偷放了萤火虫。”
提起旧事，某某脸上笑意更深。他说那时候莫司遥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想法，喜欢做各种尝试，喜欢挑战不同的武器。往实验室培养皿放萤火虫的时候，莫司遥说，他想要去往无垠星空。
“那时他说，”某某勾起唇角，“他的弟弟叫莫望星。创造一片星空，被阿星看见，他们就能一起找到回家的路。”
“他可能本身也不打算创造一个乐园。”某某吐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跑偏太远，拉回话题，“来聊聊你吧。你来到这里，想必有一些问题想问。”
林音久的确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半神候选者，比如在游戏开始，那个“不要被疯狂科学家抓去做实验”的提示。
在刚刚看见那个酷似实验室的装置之后，林音久更想起来在最开始的那几个突兀提示。
某某颔首：“要说这个，可能要从这个游戏世界建立的初衷说起。”
茶烟袅袅中，少年指尖在虚空划出淡金符文：“这个游戏世界，在我的理解里，是想打造最后的诺亚方舟。”
维度坍缩开始侵蚀现实，有人想到了用数据重构文明火种。
游戏建立之初，有一个特殊的底层逻辑植入在游戏中，即通过游戏，达成每个玩家最为深刻的愿望。
“至少，”某某想了想，“是在进入游戏的瞬间最强烈的愿望。”
这是一条隐秘的规则，隐秘到大多数玩家并不知道这件事儿，某某也是在击败过渡界的最后BOSS、获得了新的半神位置之后，才知道了这个事实。
“或许你注意到了，每个半神都有自己特别的能力。”某某说着，轻轻抬手，接住一片桃花花瓣，“这样的能力，也和这条规则有关。”
每个人的特殊能力都随着进入游戏时愿望的不同而各有特点。某某在进入游戏时的愿望，是不想死。
他太怕死了。
因为怕死，所以得到了一个不会死亡的被动技能。不管受到怎样的致命攻击，哪怕所有身体器官全部暂时停止运转，也会很快重新活过来。
永生不死，但疼痛不灭。
“这事儿引起了更高力量的关注。毕竟这种能力放在游戏世界，怎么也算是一个bug一般的存在。所以，战胜过渡界的BOSS之后，他们找我谈了个条件。”
那时候，格局已定，不应该再出现半神。
可是更高力量们讨论出一个方案，可以给他半神的地位，和一个建立乐园的机会。代价是，让他们在他身上接连不断地做实验。
于是虚幻之地诞生，而他成为了一个完美的被试。
“我一直都知道，创造乐园需要代价。所以这一切发生，都是理所应当。”某某声音淡淡，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只有身上一道又一道伤口，在表明这一路走来的经历。
“为什么不直接让大家都回到现实世界呢？”林音久瞧向某某，“没记错的话，通关游戏，就能解救自己所在的区域。”
某某一怔，旋即哑然失笑：“通关游戏，有那么简单吗？”
他像是刻意逃避着这个话题：“比起说那些遥远的事情，不如聊一聊你吧，林音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