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宁雅跪在床边,谢思微一头墨发披散开来,面如金纸,往日里威严凌厉的美目此时紧紧阖上,嘴唇也苍白得刺目。
如今不过月上中天,秋末寒蝉仍在垂死悲鸣,除却宫外打更的老人,以及兵荒马乱的丞相府,长念城的居民尽皆入了梦乡。
就算此时派人去请御医,也不能保证御医就能就回谢思微。
兰宁雅看着他清秀的脸庞陷入了挣扎。
谢府的管家听见大夫的声音,手上捧着的一盏茶都砸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自言自语:“不行,不能让丞相有事,老夫这就去,柳太医医术好,老夫这就去找柳太医。”
说着魔怔了一般,便跑了出去,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健步如飞得不像一个近七旬的老人。
兰宁雅握紧了谢思微的手,动用神识探知他的生气,却见他浑身死气缠绕,怕是挨不了多长时辰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闲杂人等都驱逐了出去。
由于他经常丞相府刷脸,谢府上下都认得他,也知道除了丞相,没人敢不听他的话,纵使心中不忍,包括大夫在内,还是抹着眼泪都出去了。
见人都走了,兰宁雅起身关上了门,将点燃的烛台移近床头,搁在床边的案几上,看着火光照耀着谢思微的脸庞,弓起的眉骨在眼睑留下淡淡的阴翳。
“我真是没有想到,人类能傻到这种程度。”兰宁雅自言自语开来,满腔的话语想要说给谢思微听,却也知道他听不见,又不想停下,便一直喋喋不休着。
他翻出谢思微的笔墨纸砚,在这里待的久了,谢思微什么东西放哪里他心里都有数,找起来也不麻烦。
“你说你,不就是被骂了两句吗?至于这么寻死吗?”兰宁雅研了墨,在纸上开始写写画画,嘴里却絮絮叨叨着什么,“云侍君丢了,那便找,找不到就继续找,寻死做社么?就因为皇兄骂了你两句?皇兄他真的有那么好,值得你守着他那么多年吗?”
“他心里从来没有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他要是真的有半点在意你的话,为什么还会去招惹沈之言凌青锋等人?可是你偏偏不听,非要人家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不要脸了,你才能明白皇兄只是逗你玩的吗?”
兰宁雅絮絮叨叨了许久,平铺开的宣纸上写满了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像是将此生肚里的话都藏进了这一封信里。
写完后,他将笔墨放回原来的地方,那封信就压在桌子上晾干,自己则回到谢思微的床前,一脸苦笑。
“说什么人类傻呢?其实我们小狐狸也挺傻的。”
他一边说着,脸色渐渐开始潮红,一股灼热的气息逐渐从丹田里散发出来,随着他呼吸吐纳,这股气息缓慢上移,直至化作一枚鲜红的妖丹,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兰宁雅捏着这枚本命妖丹,送到谢思微嘴边,轻笑:“来,吃了它,吃了之后,你永远都是我的人了。”
吃了妖族妖丹,可获得他一半的修为,若是千年老妖的妖丹,吃了之后,能使凡人平地飞升,可惜兰宁雅只是一只机缘巧合之下化形的小狐狸,他的妖丹,没有那么大的作用,最多救人一命,使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而失去了妖丹的妖类,便会失去所有法力,连人形都无法维持,所以兰宁雅在交出妖丹之前,写下了长长的一封信。
他说,谢思微啊,不要喜欢皇上了,换个人吧,当然也不是说我,因为我也要走了,再不回来了。
他说,告诉皇上,告诉母后,我不回去了,省得他们不让我走。
他说,今天本来我是来找你告别的,谁知道看见你自挂东南枝了,只好勉为其难地将你救了,这样的傻事以后少做,我走之后,就真的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兰宁雅到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谢思微自己就是他怀中的小狐狸了,免得他哪天良心不安,非要找国师将他体内的内丹扒拉出来,那就好玩了。
这是一个漫漫长夜,丞相府上下都没人能入睡。
柳太医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谢府的管家一边抹着泪,马不停蹄地挨个儿请御医,这些御医本就是专门为皇家治病的,除了皇宫里的事,他们说不帮就不帮,说不治就不治,也不见得皇上会给他们来一个渎职的罪名。
管家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了东家求西家,终于求到了当初为凌青锋治烫伤的王太医府上。王太医也上了年纪,但是他一听是丞相出事了,二话不说就揪起小药童,带着药材跟着管家去了谢府。
此时已经距上朝不足一个时辰了,漫天的乌云,寒月隐匿在黑暗之后。
每靠近谢府一分,管家的心情就沉重一分,他生怕自己听见丞相府传来哭声,生怕听见丞相没了的声音。
推开门,没有想象中的哭声震天,管家急忙拉住一个小丫鬟,问道:“丞相怎样了?”
“和宁王待在房间里,宁王殿下不让任何人进去,将奴婢们全赶了出来。”小丫鬟眼里还含着泪。
王太医并不理会什么宁王殿下不让进去的话,命人将门踹开。
开门后,大家都愣住了,丞相脸色红润地搂着他的爱宠雪狐,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小狐狸睡得死沉死沉,尖尖的鼻子拱在丞相单薄的胸膛上,一主一宠相处得甚是和谐,哪里还有宁王的影子?
“哎哟,大人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管家一见谢思微完好无损地坐着,当场涕泗横流,老泪纵横,让王太医给他检查身体。
谢思微抱着雪狐的手一顿,摇头拒绝了:“我无事,你们先出去吧。”
“这怎么能没事呢?要不是宁王殿下突然出现救了您……哎?宁王殿下呢?”
“宁王?”谢思微思绪飘忽,却让管家以为他不知道,又补了一句:“对呀,宁王殿下忽然出现在大人的房间里,见着大人,便救了下来。”
宁王……
谢思微的手指揪起一缕狐狸毛,想起自己醒来后看见的那封信。
这已经是宁王第二次闯进了他的房间了,他明明关好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