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营整顿完毕，将所有的火药都装上了车，用油布裹好，清点完毕，谢思微与兰宁雅便要出发了。
那一天，长念京的百姓挤在城门口，默然不语地看着谢思微，一身戎装，跨坐在白色骏马上，清朗俊逸的脸上没有表情，一头飘逸的鸦青色头发被尽数收拢进头甲之内。
兰宁雅穿着同款的戎装，勒马过来，与他并排站好，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城门口的百姓。
谢思微忽然轻声道：“每次看到这些淳朴的百姓，我就会反省自己：每当我受到他人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爱戴时，我是否确实利用手中的权利来让他们幸福了呢？我是否真的值得他们尊敬呢？”
“你一直值得的。”兰宁雅道。
谢思微叹息一声，勒紧缰绳，眼睛仍旧盯着城门口，嘴上却问着：“你是否会怪我？”
兰宁雅摇头：“不会。”
“这个天下，还有那么多与城中百姓一样的人，他们辛辛苦苦地劳作，只是为了能让全家老小吃饱饭，冬天有保暖的衣服。只是有的人，他做到了，有的人，即使同样的劳作，还是无法将自己和家人养活。”
兰宁雅静静地听着。
谢思微不停地说着他见过的民生：“当年我还是黄口小儿之时，家中母亲病重，父亲愁白了头，卖掉了家中所有能卖的东西，却只能看着母亲一天一天地瘦下去，直到再也吃不下饭，就这样活生生地饿死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一个人被饿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忽然将视线从城门口移开，认真地看着兰宁雅：“但是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是因为无法吃法饿死的，这天下又有多少人，明明没有生病，却也只能忍饥挨饿，刨草根嚼树皮吞泥土，最后活活饿死。
他们本可以不死的，只要他们有吃的，他们就死不了。”
“但是他们没有。”兰宁雅说。
“对，他们没有。”谢思微点头，然后继续说，“后来，我的父亲也逝去了。。又过了很久，我的老师看我可怜，便收留了我，给我书读，告诉我，如果想要天下的人不再出现这种惨剧人寰的悲剧，那就得登上权利的登封辅佐君王，一同将这天下，治理好。”
谢思微少而孤，若不是他那位老师，这世间便少了一位能臣名相。
他的老师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前太子太保王瑜之。
当年王太保回乡省亲，看到了即使一身狼狈，饿得面黄肌瘦的谢思微艰难地扒着私塾的窗户在那里听课，便好奇地停下来逗他。
“小家伙，你吃都吃不饱，为什么还要在那里听课啊？”
当年小小的谢思微明白这是一个大人物，这样问自己，必定只是逗弄他的。但是谢思微害怕这人会像村里的恶霸一样打他，便老老实实说道：“先生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有了黄金我就可以吃饱饭了。”
王太保哈哈一笑，问他：“小娃娃，你读书只是想要吃饱吗？”
谢思微摇摇头：“如果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我要让天下所有像我一样的人都吃饱。”
就是这样一句童言无忌，让王太保对他侧目。
出身高贵的王瑜之伸出手，摸了摸这个一身脏污孩子的头，微笑道：“孩子啊，我带你回去，我负责让你吃饱，你负责将来让这天下的人都吃饱可好？”
谢思微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
兰宁雅心疼得无法呼吸，只能静静地勒马陪在他的身边。
“老师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的出身，只是告诉大家，我是他故人之子，这为我以后在京中文人圈中落脚行了不少方便。有时候老师会将我待到皇宫，然后指着还是太子的皇上对我说‘思微，这便是你以后要辅佐的君王，他若是明君，你便要全力相助，他若是昏君，你便是拼尽性命，你也要阻止他祸乱天下。’”
谢思微突然笑了起来，纤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拽着缰绳，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只见城楼上面，忽然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过来，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们二人。
三人相顾无言，就这般遥遥看着。
过了一会，谢思微继续说：“以前的皇上，其实也没有多少毛病，就是喜欢男色太过，总是动不动出去拈花惹草，但是让他开心了，他会像小姑娘一样，脸红红地跑开，对于朝政之事，却也是听话得很。”
“不过他后来变了。”
变得不再好男色，变得有主见，变得更加迷人了。
兰清雅一直以为谢思微是爱慕原主，为了不辜负他的感情，他向来不假辞色，不给他一丝妄念。
“当皇上实现了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之后，我这心中，就多了不少痴念，这才做出那些蠢事，现在想来，若是老师在天有灵，必定会狠狠地将我打骂一顿，再叹息不已。”
若不是这次大津突袭，皇上还需要用到他，他都意识不到自己当初以为皇上无所不能，已经不需要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别想太多了，事情都过去了。”
谢思微：“我知你心中还是怪我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家国于天下，在我心中是什么分量。”
他不希望兰宁雅认为在他心中，皇上第一家国第二，而他只有第三。
兰清雅忽然伸出手，拉住谢思微的手臂。
谢思微也将手伸出去，被他紧紧扣在一起，见兰宁雅眼中蕴含星辰。
兰宁雅：“我很高兴。”
“我很高兴你能和我说这些，我也很高兴能知道你心中的想法。”兰宁雅忽然指着城墙上的皇上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想过，如果你的心中只能装下皇兄，那我就只做一只狐狸，陪在你身边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谢思微笑了：“没想到你心胸如此广阔。”
兰宁雅也笑了，想起兰清雅曾经在批改奏折的时候絮絮叨叨的话。
“皇兄说过，要想生活过得去，必须头上带点绿。”
谢思微：“……”